触乐夜话：学物理与摸电门

我是个非常坚定的文科生。倒不是说有多不喜欢理科，只是在十几年的上学时光里，我觉得自己选文科是一件天经地义、天造地设的事情——如果你父母都是中学语文老师，你大概也不会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一个理科生。所以在高一暑假，填写分科志愿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犹豫地写下了自己的选择。老师欣然应允，同学点头称许，自己志得意满，仿佛等这一刻已经等了16年。

但这不妨碍我曾经有着很好的物理成绩。那是在初中，虽然只有短暂的两年，但物理一度成为了我成绩最好的一门课，甚至中考拿了满分。这和我的初中物理老师有关。她是一个对学生、对学科、对自己的生活都满怀热情的人。很多人觉得中学生既不关心学习，也不关心老师，只想着怎么能把作业和家长敷衍过去。这话不全对。在我的观察里，即使是班里成绩最差、看起来最冷漠的问题学生，也能敏感地体察到一个老师对待她工作的态度。

而我很欣赏这位老师对于自己工作的认真。这种认真并不体现在对成绩有严苛的要求，布置下没完没了的作业，或者占用体育课的时间来讲卷子。她不是一个这样的人。她的认真体现在课堂上，那是一种不常在40多岁中年老师的课堂上出现的热情。她认真地设计每节课的思路，在教学里安插有趣的点，把每一条知识说深说透，尽可能多地带学生去做实验。

我仍然记得她每讲到一个新的物理术语，都会跟我们仔细分析它的汉语构词：为什么用这个字？这个字代表了什么意思？用这个字说明了什么问题？这样的讲解实际上比死记硬背更能加深印象，也更能构建一个中学生心中对于物理学科的尊重——毕竟这是一门连用词都这么严谨的学科。

大家都很喜欢跟她提问题，因为不是所有老师都欢迎书本之外的提问。很多老师在你的问题延伸到课纲之外的时候，会干脆地告诉你，先把书上的东西学好就行了。但她从来不会拒绝我们。她很愿意让学生对书本之外的物理世界产生兴趣。每当讲起物理学科是怎么改善了人类的生活，或者怎么巧妙地解决了一个理论问题，你会看到她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在这种时候，你会觉得她很爱她的学科。

有一次上课要讲光学，她穿了一件有很多口袋的大衣来，走上讲台之后什么也没说，就开始从口袋里一件件往外掏东西。我们坐在下面，看着她一边微笑着，一边掏出一个又一个形状各异的透镜——简直就像哆啦A梦一样。到后面，她每掏出来一件，班里就发出一阵惊呼。那节课上得很快乐。

所以到了高中，即使我一入学就已经做好了学文的准备，没有在理科上多花过一点心思，但我又是多么怀念曾经的物理课堂。那种在严谨的逻辑和简明的公式里体现出的实证之美，那种对于自然万物孜孜不倦的求知和探索，都在离我远去。直到走进大学，进入一个完全不涉及任何公式和数字的学科，我大脑里所有的理科知识基本只剩下了对初中物理课堂的美好回忆。

所以，这几天在玩《电工模拟器》的时候，我感到一种久违的快乐。游戏做得不错，各方面都符合一个物理游戏应该有的明晰和精密。每一个动作都会产生必定的反馈，每一个反馈都可以反推出之前的行为。这不就是我们玩这种游戏想要的吗？职业模拟类游戏的用意就在于不用忍受这个工作的痛苦，却可以体会这个工作的快乐。在我看来，当一名电工的快乐就在于用清晰的逻辑解决问题、对自己工作的掌控感，以及热心帮助孤寡老人。

不过，对于一个只有初中程度物理知识的人来说，想独立修好一只吹风机还是有点为难。毕竟我没想到这个模拟器的还原程度如此之高，将电器零件的可拆卸度做到了一个极为精密的水平。想找到一件电器到底哪里坏了，你就得用排除法一步步拆到底，找到并换掉出问题的小零件——当然你也可以把整个出问题的大构件全换掉，但那需要花更多的钱，而这显然不符合一个好电工的基本职业操守。虽然游戏在工作台模式里设置了贴心的提示，就算完全不会也不可能真正卡关，但我还是想试着自己解决问题。每次打开一件电器，发现每天常用的东西里边原来是这个样子，本文科生都大呼神奇。

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发现我的理科思维已经退化到一个可怕的地步了。每次干活基本都有粗心的操作。要么是忘记拧螺丝，要么是没带新灯泡，要么就是干脆没拉闸。当然，开发者在教育人们注意安全这方面还是下了工夫。在忘记拉闸的情况下触摸电线，游戏就会弹出全屏闪光抖动特效，用逼真的效果提示你，又触电啦！我这才慌忙丢下螺丝刀，冲去把电闸拉下来。每当这个时刻，我都会觉得有点对不起我的初中物理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