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款游戏来说，龙年皮肤为什么更难做？

每一年，《王者荣耀》都会在农历新年之际推出一系列生肖主题的新年皮肤。刚开始是2款，从2019年起，数量增加，规模扩大，变成了4、5款皮肤构成的同一主题组合。在玩家群体中，这个系列被称为“年限皮肤”，向来有“质量高”的名声。

或明或暗，年限皮肤往往有着特定主题。去年（2023年）是兔年，《王者荣耀》为兔年推出的年限皮肤主题是“山海经”，与之对应，各个英雄的皮肤灵感都来自于神话中的灵兽。前年（2022年）是虎年，这个名为“虎神纪”的系列皮肤的主题是武道，灵感源自佛山铜凿剪纸。更早的鼠年皮肤系列名为“山河志”，灵感是中华的名山大川。2021的牛年春节正是疫情期间，主题为“天文志”的系列皮肤才取材自风雨雷雪等气象之外，还有几分祈福平安的意蕴在其中。而今年，龙年，年度限定皮肤的意向可以概括为“传统和历史本身的象征”。今年的龙年主题实际上也是历代年限主题中最宏大的，

《王者荣耀》的年限皮肤几乎总是有三重层次。生肖属相是最根本的起点；在此之上，开发组一般会选择一个特定的题材主题，它们或多或少与生肖相契合；最后，在具体的设计中，往往又会融合一种或多种传统文化元素甚至是具体的艺术风格。正是这种严格的体例选择，辅以高水平的制作，造就了年限皮肤在玩家群体中的好口碑。

但是，今年的龙年有些特别——龙对于我们来说总是特别的，它是中华民族的图腾，是所有中国人都熟悉的神话生物。我们自称为“龙的传人”，在千百年的传承之后，龙在我们心中形成了强有力的固有印象，这些印象塑造了我们的共同认知，反过来其实也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再创作和再发挥。

人们的印象很容易就能体现出这一点，就拿《王者荣耀》来说，早在龙年皮肤上线之前，“王者龙耀”的说法就已经在玩家群体间散布开了。很容易理解这个说法流行的原因，这是个相当有趣的谐音梗，更重要的是，它是个意蕴相当积极的谐音梗，代表了玩家们对这款皮肤，甚至是新一年的期待。

这种期待很容易成为某种压力，也让龙年皮肤变得更特别。如果说之前的所有皮肤设计，都是在为一个生肖找到某种恰当的文化主题，再考虑如何设计的话……在第一步，今年他们到底要如何为“龙”来“找”一个主题呢？

■ “龙”

1994年左右，考古学家在内蒙古敖汉地区发现了用红褐色石块堆砌的“龙型雕塑”，其全场20米，宽近2米，外观为蛇形。人们认为这座雕塑遗迹可能来自约8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1996年，考古者在辽宁葫芦岛杨家洼发现两条土塑龙遗迹，该遗迹同样有8000年历史。再其次，河南濮阳西水坡仰韶文化中也出现了距今6000年的石块堆砌的龙形雕塑。这被部分学者认为是“龙在8000年前即作为图腾崇拜的对象存在”的证明。

这些雕塑同时也证实，至少在数千年前，龙的形象就已经初见雏形。对于该形象的来源也是众说纷纭，有说来自蛇，有说来自鳄鱼，也有说是来自于星座。

图腾崇拜被认为是“崇拜”的第一阶段，即把某些动植物或自然现象作为图腾进行崇拜。在那个时代，原始人还不能把“自己”和“自然”进行区分。接下来，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开始逐渐区分“人”和“自然”，继而开始观察人与动植物之间的关系，哪些动物可以狩猎？哪些动物看到要跑？哪些植物能吃？哪些植物吃了会死？

人类要思考的问题越来越复杂，无法解决的疑问也就越来越多，人们发现天气变化有其原因，亦会影响自己的收成，于是得出结论——有神灵在掌控这一切，故而，崇拜由图腾崇拜阶段发展为神灵崇拜阶段。

在我们的崇拜文化中，“雷神”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在之前，《王者荣耀》“雷公鼓”皮肤相关报导中我曾经介绍过这一点）。原因也很简单，农耕民族观察到春雷之后万物复苏，雷声之后就有雨水滋润大地，雨水对于农业有着至高的作用，所以带来雨水的雷神就成为农耕文明最重要的保护神。

“龙”可能是历史上最早的雷神形象。《山海经·海内东经》将雷神形象形容为“龙身而人头”，《易·说卦传》也把雷和龙联系在一起，“震为雷，为龙”，也就是说雷电就像龙。自此，龙的主要功用被确定，“掌雨”，雨水对于我们是最重要的东西，龙也受到了最普遍的崇拜。

其后，我们对于龙，由图腾崇拜，到龙神崇拜，再同帝王崇拜结合。一方面，龙是皇帝的代表，另一方面，民间又把龙看成是个掌管水域和下雨的，有具体职责的神仙。这种细微的矛盾感和文化传播和融合有关。佛教中的龙文化（早期由中国传过去，经过印度本土化之后再传回来）传入中国，同本土龙文化融合，形成了更完善的设定。与此同时，在不同因素的影响下，“龙王”成了玉皇大帝的属下，有职责，有任务，有KPI；有道德，有情操，有伦理，算是被纳入了体系之内。

龙的形象当然也经历了多种变迁，最初的龙当然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更类似爬虫，后来亦有殷墟中类似鳄鱼的形象。龙的形象当然也经历了长时间的变迁，目前公认精确的，对其形象的描述来自宋人罗愿的《尔雅翼·释龙》。其中的描述是：“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口旁有须冉，颌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能腾云行水，护佑一方。”

至此，龙基本上发展成我们目前看到的这个样子。

■ 向前看

龙的功用在变化，龙的形象也在变化。没有任何东西是一成不变的。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现在的各种卡通龙，搁到100年前，你绝对看不着——逾制可是大罪。

但另一方面，所有成功的，受到喜爱的发展与变化，必然建立在尊重、了解以及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这个筛选、尝试、融合和创新过程，也是古老的文化和新时代结合的必然过程。

具体到《王者荣耀》，一款受众群体广泛的“电子游戏”而言，开发者要如何通过“龙”和“龙的形象”把自己和5000年，甚至8000年的文化联系在一起？

《王者荣耀》的回答是，既然“龙”的象征无处不在，无所不包，那么主题自然也应如此。它仍然强调了“历史”和“传统”（这的确是个正确又安全的答案），但同时着重刻画了“龙皮肤”的恢弘气势。

在官方微博的预热文案中，《王者荣耀》这样概括今年的皮肤主题：

在方寸钟鼎上，镌刻下沟通天地的礼乐，

在进退止戈间，淬炼出戍守山河的勇气，

在未知苍穹里，叩问着浩瀚天河的真理，

在万卷诗画中，题忆上不曾褪色的浪漫，

还有，在海上丝路之上，见证宝船破浪的兼容并包。

很好，文明、土地、星空、艺术、最后是交流与开放（我尤其喜欢最后这个），气势磅礴。

接下来的问题是，气势磅礴不难，难的是宏大的主题如何落实成具体的元素。再具体一点儿，这些元素要如何应用到一款游戏的皮肤上呢？

《王者荣耀》的回答是，为每个主题找到一个具象的元素，然后再围绕这个元素编织起故事、美术、音乐协作的网络。

具体来说，要谈“礼”，游戏用最知名的礼器鼎来代表，这便是赵云的皮肤“乘龙·铭钟鼎”的来源；要谈针法与兵戈，一个武器是合适的代表，《王者荣耀》选择的是与皮肤所属的英雄息息相关的兵器吴钩，这便是孙策的皮肤“乘龙·淬吴钩”；要谈知识与技术，天文学是古代中国领先世界的领域，以天文璇玑为代表恰好不过，这便是孙尚香的皮肤“乘龙·问璇玑”；要谈文化与艺术，书画可谓绝配，《王者荣耀》选择的是画作，这便是大乔的皮肤“乘龙·忆丹青”；要谈象征对外沟通的海上丝绸之路，明朝鼎盛的造船业可为代表，这便是安琪拉的皮肤“乘龙·聚宝船”……

这样，每一个题材都有了一个具体的元素，它们可以呈现到画卷之上。画卷的细节则早有来自历史的参考——根据官方介绍，这次的皮肤中的龙元素取材自文物“红山玉龙”。它由墨绿色的岫岩玉雕琢而成，周身光洁，头部长吻修目，鬣鬃飞扬，躯体卷曲若钩。这是新石器时代的玉器，价值自不用多说，甚至被誉为“中华第一龙”。

当然，即便是“中华第一龙”，也不过是龙的一种形象。就和《王者荣耀》龙年皮肤想要表达的主题“历史和传统”一样，只能以点带面。是的，每种选择都意味着无数的遗漏——可这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你打算以“历史和传统”这样宏大的主题，就不得不有所取舍。 

好在，龙是一个共通的元素。也让这些选择颇为恰当，要知道，在礼器和画作中原本就是常常出现的内容，古代天象研究也从来都与龙腾九天的意向相纠缠，至于郑和下西洋的宝船，据传本来就以龙的雕饰装饰船身。“龙”在我们文化中的反复出现，使得这些看似随意的选取有了一个相当凝聚的主题，这是以往任何生肖主题都难以见到的。

■ 从过去汲取力量

龙年的年限皮肤与往年的思路都不同。往年更像是点到点的契合，而今年则是从少数几个侧面的主题，共同显现出一个更宏大的主题——这就是龙年，和龙的特殊待遇。

对于游戏而言，这样的处理当然有着更大的难度。但经历这些年的成长，《王者荣耀》从经验上和信心上都足以完成这个任务。我们都知道，在发扬传统文化方面，《王者荣耀》的努力已经持续数年，单单是传统文化的皮肤方面，我就已经聊过好多次，而制作传统文化皮肤只是一方面而已。

在这些过程中，最令我感到满意的地方是，虽然我们每一次都会花费很多时间谈论“传统”的东西，似乎所有一切都来自很久以前，只是它们突然变成了电子游戏，但实际上，我们聊的是相当现代的东西：游戏是很新潮的形式，皮肤提供给当代的年轻人们。实际上，如果你去微博或者B站的评论区看看玩家们对这些皮肤的评论，就会发现他们很少像这篇文章一样说那么多次历史和传统，玩家们最直接的满意首先是皮肤“太好看了”。

“太好看了”是一个无需分析，简单纯粹的赞美，也是所有游戏首先吸引人的外在部分。如果做不到这件事，那么“传统”其实很难以一种如此大众的方式传播。

我一直觉得，对于包含着历史和传统元素的游戏来说，“回头看”和“向前看”几乎是同等重要的事情。

单单“回头看”不难，要做的是尊重过去，花费心力。《王者荣耀》每一个皮肤页面都会有相当复杂的文字解说，皮肤来自什么，灵感是什么，甚至会给出出处，邀请专业学者进行监督（今年的皮肤便由中国文物学会会长，故宫博物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单霁翔和中国美术学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资深教授、博导，中国流行色协会副会长宋建明两位老师指导）……以这种细致作为铺垫，就能以当代人的眼光，尽可能的呈现出真实的过去，寻求历史和传统中必须要继承的东西。

只是“向前看”也不难。我一直觉得，电子游戏这样千变万化的领域，本身就是向前看的绝佳代表，这是一个你做不出有意思的新东西，就会被飞快淘汰的行业。你必须确保自己做出好东西，被玩家喜欢，才能让自身存续下去。

真正困难的，可能是同时做到“回头看”和“向前看”，需要讲述历史，但要讲给当代人听；需要描绘全新的画卷，但笔法要有千百年的积淀。

就像龙的传说、职能和形象，龙当然不是一成不变的，但每一次变化都并非毫无来由。这些变化传承着过去，也对应着当前的社会形态。

而《王者荣耀》的龙皮肤显而易见也是“龙”形象传承和变化中的一部分——不要觉得这个说法太宏大，首先，传承和变化并不是多么高端的事情，每个人，每个故事，每种符合时代和受到欢迎的艺术形式都可以参与其中。其次——游戏作为当下受众最广，影响力最大的艺术形式之一，当然拥有继承、传承和创新的能力和义务。

不仅如此，游戏甚至可以成为“活着的文化记录者”。历史已经多次证明，传承散佚最大的原因便是无人问津，如果有一个恰当的载体，以一种更有效、更易于接受的方式传递文化和观点，那么过往的历史和文化，也能以崭新的面貌延续、甚至流行在这个时代。

和“回头看”“向前看”同样重要的还有“包容”和“开放”。在当今这个时代，在游戏甚至在世界范围内遭受猜忌和打压，当互联网一定程度上开始撕裂，人群开始不再关心对方，甚至不再把对方视为和自己同样的人的时候，《王者荣耀》始终在呼吁包容和开放，这是相当宝贵的。

包容和开放是向前看，创新是向前看，但向前看本身建立在我们回头看的基础上。换句话说，探索世界的前提是探索并了解自己。如果我们不知道自己是谁，来源于何方，我们的性格、行为特质是在历史长河中慢慢成型的，我们在开放和创新过程中就会产生疑惑。所以，这两者当然不可分割。

所以，我赞赏《王者荣耀》每一次在游戏对于文化传承和社会责任方向上的探索。这并不是噱头，他们是真的相信什么，也想做到什么。而这一切的前提则是他们有做到这些事情的能力。现在的“游戏”越来越庞大了，像“王者荣耀”这样的电子游戏，在问世一段时间过后，就不仅仅是一款游戏，你可以在游戏、动画、剧集、音乐剧、艺术展、音乐会、游戏展等一切地方看到它，但我更愿意用一种抽象的方式来讲：它是“活”的，是虚拟技术构造的另一个世界。

这种形式让“继承传统”这件事变得很不一样，也让“探索未来”和“促进融合”这些概念变得和往常都不一样。就像我们一直说的，一款“皮肤”背后可以是很多东西，而我们要说的还不止是“继承传统”这件事——它可以构建出它想要讲述的任何故事。而这些故事，会帮助我们了解我们自己源自何方，也会给我们勇气探索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