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脚孤丘61号

在《最终幻想14》里,找一个家。

作者杨中依2021年03月10日 17时06分

那天,我与墨墨在慢水涤钓鱼,慢水涤是《最终幻想14》里的一条河流。

这是墨墨第一次玩网游,“很多基本的游戏设置都搞不明白”。比如她老是卡视角,“走着走着掉到沟里,跳也跳不出来。”还有就是做任务找不到路。因为游戏是3D的,她走到目标点,可能目标在上面(或者下面),她站在原地看不见。

《最终幻想14》是目前全世界在线人数最多的MMOPRPG。墨墨与大多数萌新一样,对这个新世界充满好奇。

2019年2月,也即玩《最终幻想14》8个月前,她被确诊为躁郁症。一个礼拜后,她被父母送到外地的“精神病院”,接受了一个月的住院治疗。出院7个月后,她开始玩《最终幻想14》。

也许是因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来到了我们的部队(公会),并在这里认识了咕咕与患有抑郁症的sasa。然而,出于“有些话可能说出来就是一种负担”“讲了也没有用”等原因,她们始终都不知道对方的情况。

这篇文章的采访时间是2020年的6月份,也即去年夏天,她们在采访中诉说的故事发生时间更早,在两年前,或者三年前。虽然本文以“抑郁症患者视角下的世界”为主,但这就像拿着放大镜看一个人胳膊上的伤口,虽然触目惊心,但它不是一个人的全部。

“我们这么幸福的家庭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小孩”

大一上半学期的某一天,墨墨从宿舍里醒来,“感觉世界变了个样”。她看什么都很厌烦,也不想说话。每天醒来就在宿舍里坐着,“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最糟糕的时候有3个月没和任何人说过话,脑海里只反复出现两种感觉:“觉得不真实”,和“怀疑自己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墨墨与sasa一样,说不出得病的原因,sasa将那段经历形容为“一个罩子”。“感觉身上有个罩子,有弹性的那种。刚靠近的时候会有感觉,但马上就从你身边滑走了。”

墨墨就读于某个艺术类院校,是个美术生。因为平时要削铅笔,她有很多美工刀。5月份的某天晚上,在宿舍里,晚上十一二点的样子,室友关了灯玩手机。宿舍里有4个人,下桌上床。上床前,她从桌子上拿了一块“全新”的刀片,“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拿着那个刀片,我也不知道我拿那个刀片到底是想做什么”。

墨墨在床上挂了一层黑色的帘子,那是大一开学买的,用来午觉遮光。她爬上床,床上有一个小夜灯。她坐在床上,用刀片,对着胳膊内侧“慢慢地划了一刀”。

法国动画《自杀专卖店》

那是第一次自残。到了7月,也即两个月后,她去了医院,因为“实在撑不住了”。两个月内,她自残了很多次,手臂内侧至今还留有“比较多”的伤痕。

医院是通过微信小程序预约的,就是学校附近的三甲医院,“会有那种,心理治疗类的科室,好像叫失眠科”。接待她的是一位女医生,上了岁数,应该在四五十岁。她进去就崩溃了,一直哭。医生不停地安慰她,给她抽纸,试图交流,但她说不出话,边哭脑袋里边想:“我好离谱啊,我怎么会这样?”

她哭了20分钟,才大致地说了一下状况。临走前,医生给她开了百乐眠,调节睡眠用的。一个礼拜后,她又回去找医生,因为觉得睡眠没有很大改变。医生让她进一个小房间,里面有台电脑。“就是一些题,测你的精神状态。测了有二十几分钟吧,花了100多。”医生也没有明确说她得了什么病,只说“要长期地看后续情况”,并且建议她跟父母一起来一趟。

这次又新开了几种药。除了百乐眠,还有安定跟其他抗焦虑药物。她说:“安定特别有用,吃了很上头。我一开始是吃四分之一颗,吃下去就陷入昏迷。睡醒以后,整个人都是懵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的。”

除了安定,还要按时服用抗焦虑药物,有阿普唑仑,还有一种“什么叮”。那个药一次只能吃半颗,要自己掰。“掰着可费劲了,想尽办法硬掰,后来实在不想掰了就用牙咬。”这种药有一点点副作用,恶心和头晕。抗焦虑药物她只吃了一个了礼拜,因为感觉挺有用,吃了以后觉得自己“好像可以了,又飘了”。

墨墨从8月开始停药,转眼到了10月,新学期开学一个月后,有个室友向她表白。

大一开学她就知道对方是同性恋,她有这样的直觉,因为她是双性恋。被表白后,“有一瞬间确实发自内心的开心,非常惊喜”,但也让她焦虑,她意识到,“我这个人,没有办法和别人搭建一种亲密关系”。

她又陷入无法和外界交流的状态,整日“听相声、看乱七八糟的东西,小说、电影、音乐剧”。为了了解自己,她还读了心理学和哲学,《现代心理自我认同》和《哲学研究》,但最后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真的是有看进去,看了三四遍。”但这些书籍都没能让她摆脱困境。最后,她又开始自残。

被表白两周后,墨墨去看了医生。这次重新挂号,换了一个男医生,“也是上了年纪的,头发已经花白”。她给医生看了之前的电子病历,说了一下现在的精神状况还有身体情况。“因为如果精神状态始终不好,生理上也会有变化。比如恶心啊、头晕啊、手抖啊那些的,大概地跟他说了一下。”

但是,她感觉对方并没有“走心”。“我感觉他看着病例,总结概括了一遍。就是……(沉默)……唉……(沉默)……就是他,随便说了一下,就下一位了。”从这时开始,她一直在长期服药。抗焦虑药物不能多开,所以每隔一两周就得复诊。

她平时一个人住,因为散漫惯了,药盒子乱放,结果被回家的妈妈发现。第二天,妈妈带她去看医生,她被确诊为躁郁症。之后的一个礼拜,爸妈和她谈了七八次,“结果没一次是好的”。父母的反应总而言之就是:“我们这么幸福的家庭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小孩呢?”

“我本来不应该成为这样一个人”

“我觉得家庭这一块没什么好谈的,”sasa说:“因为都是一样的套路。”

与墨墨类似,2018年9月20号,sasa于上海龙华医院确诊为重度抑郁。确诊至今超过两年,她一直没有吃药,因为“那个词叫什么,副作用,我不是很想要”。生病前,她读大三,现在休学在家。她这样描述生病前的自己:“很生动、很意气风发、很骄傲,看不起别人。”

与墨墨不同,父母在她得病这件事上表现得非常开明。她的爸爸在做私募基金,妈妈在中专当文员,平时不吵架,感情挺好,得知她生病以后“愿意、试图理解我”。“我妈其实一开始不知道这件事情,就在网上搜。”但是,当全家人坐在一起,谈了谈她的现状后,“父母都露出不能理解的反应”。

得病后,父母默认了sasa在家里打游戏,她每天愿意睡到几点就几点,在她情况最差的时候,“母亲说她可以一直养我,只要我活着”。“我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她说:“我听完后甚至有些释然,然后,也很愧疚。同时心里又在想:‘就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本来不应该成为这样一个人。”

小时候,父母要求sasa做一个“有规矩的人”,她一直恪守这则信条,对自己的要求也很高,“我的胜负心很强,对待喜欢的东西和学业也绝对不敷衍”,上的一直是市里的重点中学。然而与墨墨一样,她们高考都算是失利了。sasa的第一志愿是上海交通大学,最后上了上海海事大学。“现在这个专业我不喜欢,我对学业的敷衍其实让我挺不适的。”

两人没考好的原因有些类似,sasa说:“我感觉好像打游戏也有原因。其实(高中)期间一直在打,就累了嘛,开始偷懒了。”墨墨说:“我整个高中都没有好好学习过。”她在高中“发呆、玩,然后,嗯,就是到处瞎晃悠”。高考之后,因为分数不理想,她上了一所不喜欢的艺术院校,选择了不喜欢的专业。

sasa在上大一时,有一门课程布置了一个需要小组配合的作业,让大家设计图纸,然后答辩。他们小组“从来都是各做各的,或者一个人做”。到了期末,设计没有通过,所有人都挂科了,需要重修。她一两个月情绪都很低落,“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很简单的东西,我都做不好。她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很羞愧”,是上学以来最大的失败。

《怪诞小镇》S1E8

以前sasa看不起周围的一部分人,“感觉他们非常麻木,也没有在思考什么东西”。这是生病前的看法,生病后再来看的话,“很粗糙地活着是很幸福的”。以前她喜欢看书,尤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例如《卡拉马佐夫兄弟》。“现在已经很久没有读过文字了。除了不能看书,“任何以前可以做到的事情,现在也没有办法抱着那种热爱了”。

因为在学校“挺傲慢的,也挺高冷”,sasa的朋友只有两个。其中一个挺想跟她谈谈她的病,但是她没有去谈。因为害怕,“讲这个事情,听众也不舒服,我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2019年10月,确诊一年零一个月后,sasa开始玩《最终幻想14》。她每天都保持着高强度的游戏时间。“你看我每天睡多久,然后用24小时减去它。”这个游戏让她挺满意的,作为逃避现实的工具。

sasa从小学就开始打游戏。最早跟叔叔一起玩FC,“有一个‘索尼克’”,后来玩过PSP、PS4、NS。她玩过最早的电脑游戏是《QQ幻想》和《QQ堂》。家里人并不反对,只是妈妈略有微词。有时候叔叔还当着爸爸的面带她一起玩。我说:“你爸玩游戏吗?”“我不知道。”她说:“但他会跟我一起看动画,老二次元了。”

“他们不是那种特别有问题的人,”sasa说:“就是性格可能会有一些瑕疵。但比起那些真的问题很大的家庭来说,我爸妈挺正常的。”

就在墨墨确诊一个礼拜后,也即2019年2月,父母将她送入医院。让她住院这个决定,父母没有告诉她。之前谈的七八次也一次没有提及,以至于去的路上她都不知道要去哪,但是她想,“把我送到杨永信那里去我都不会有意见了”。

那个医院有一点像疗养院,去的还不是她们本地的,“他们大概觉得在本地不太好吧,我也不知道”。

在医院里,墨墨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是室友,也是躁郁症。房间里有两张床、窗帘、凳子、床头柜,还有那种打吊针的时候用来挂吊瓶的东西,墙壁是米白色的,有独立卫生间。

墨墨每天要吃两次药,早晚饭后各一次,每次吃一把,因为有些药吃二分之一粒,有些药吃四分之一粒,都是零零碎碎的。里面有活动区,可以看电视,她一次都没看过。不过,她知道里面能看《非诚勿扰》,因为有几次听到了孟非的声音。她所在的区域并不限制人身自由,但每到晚上七八点,走廊上就没人了,大家仿佛自发地有某种信号,觉得到时间了,自己该回去(病房)了。

住院到半个月的时候,父母来看过一次。“待了大半天,带了点衣服”,3个人一起看了看医生,“然后就,晒晒太阳,说了些有的没的,但是我也不记得了”。墨墨总觉得自己处于一种游离状态,不属于这个世界、存在于所有人之外。“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在走廊里瞎晃悠,从这头走到那头,再走回来。或者……就是……那种,在有座椅的地方坐着。”

我说:“有精神病那味儿了。”

她笑着说:“不知道该干什么。”

她在里面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我问她和室友有没有,她想了想说:“我劝她出院以后好好学习。”

这些事情发生在2019年的2月。出院后,医生让墨墨继续吃药,保持良好的作息,最好接受心理咨询。目前她停药已经超过一年。从第一次看医生到现在,她都没有看过心理咨询,其中一个原因是父母认为“精神疾病都是自己作出来的,心理咨询都是别人在骗你的钱”。

小学那会,他爸就经常骂墨墨。“比如我在学校受委屈了,他会觉得是我的错。”妈妈则对她不太关心。她有个小9岁的妹妹,正在上小学。家里有两套房,妈妈和妹妹住在一起,和她“没有特别多的交流”。

停格动画《鬼妈妈》

初中,她上了一所私立学校,“比较偏,比较远”,学校要求住校。第一次经历集体生活,她形容自己是个“搅屎棍”,“女孩都会搞些小团体,天天排挤一下这个、排挤一下那个”。她没被人排挤,但也不和别人玩。当时,周围有很多同学玩游戏,“《赛尔号》《摩尔庄园》《小花仙》那些页游”。她一个都没玩过。她有个手机,主要用来“看番、豆瓣、贴吧。贴吧比较多,那会看的李毅吧。”

这些东西,都是听同学讨论,她才会去看。整个中学时代,她过得“模模糊糊”,甚至没有高考考得很烂来的深刻。

上大学后,因为不喜欢自己的专业,也不知道未来的就业方向,墨墨很迷茫,“觉得自己这样不行呀”。与墨墨一样,sasa也面对过同样的困扰:“挺早就开始迷茫,没有明确的目标。”她不知道毕业以后该干什么,“反正都是赚钱,而且没有很想赚”。

因为家里很有钱,在上海就有3套房。父母对sasa没什么要求,“他们能任我在家里这样快两年,你可想而知。”尽管近两年都保持着几乎足不出户的状态,最基本的保湿产品还是会买,看到好看的衣服也会买。她给我看了上个月的淘宝帐单,花了4000块钱。

墨墨的父母是生意人,常年在外。她不清楚父母做的是什么生意,“好像是进出口,反正也不会跟我讲。”从有记忆起,她就经常独居,“幼儿园就经常一个人在家”。因为父母总不在家,也没时间管她。“我从小他们就是这个态度,对我没有太多的要求。”她现在住在家里,没什么开支,“每个月生活费1000多吧,不够再要”。

尽管两个家庭的情况不尽相同,原生家庭也并非导致心理疾病的唯一原因,但父母的确在某件事上非常一致:在她们俩的成长阶段,主要精力并没有用来关心她们,而是往这个家里源源不断地搬回现金。

生病和住院这段经历,墨墨从没对任何人讲过。我问她现在提起来有什么感觉,她说:“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想,真的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吗?真的存在过一段时间,我是那个样子的吗?”

2019年10月,也即出院8个月后,墨墨开始玩《最终幻想14》。之前,她玩过《天涯明月刀》和《剑侠情缘网络版叁》,与现在一样,都是“从头自闭到最后”。她感觉“游戏是个好游戏,但是我很多地方搞不明白。而且感觉要走出自闭,需要和别人交流一下。”

电影《绿皮书》

单机玩了《最终幻想14》一个月后,墨墨在微博上给一个名叫“说给海德林”的《最终幻想14》博主投稿,找人一起玩。这是玩游戏多年以来第一次尝试社交。“光那个稿子我就写了两三天,就一直在纠结措辞,到底要怎么写。”

投稿的时候,她还在主城挂机,恰好旁边有一个人在弹琴(当时还分不清是玩家还是NPC),她站在旁边看,发现那个人的宠物很可爱。当时还有好几个人站在周围,其中一个——大概发现了墨墨一直盯着别人的宠物看吧——就私聊她说:“不要走。”那个人离开了一会,再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一只宠物。

这是她在《最终幻想14》里加的第一个好友。

“倾听感受思考”

第二天,她的投稿有了回复,其中有个人说自己“有个咸鱼部队”。

2019年9月30号,我与咕咕等人建立了这个部队。一个月后,墨墨加入了进来。她当时还是个“豆芽”——这是《最终幻想14》里的萌新标志,这个标志的意义类似于在一个成年人社会里把你标注成未成年人。之后,sasa也加入了进来。在部队里,咕咕成为了她们的好朋友。交到朋友对每个人都产生了影响,用墨墨的话来说,这种影响是好的,好比以前下副本,如果死了,“尴尬地想要退本”,现在死了,“躺着歇会”。

在部队里,咕咕总是以自闭人自居:“在幼儿园就厌恶社交!”他有一辆宝马1系轿车,上次开是去年10月份(采访时间是次年6月)。虽然和墨墨、sasa类似,他也不喜欢社交,但与前两者无法社交的状况相比,咕咕只能算是不喜欢。而对于不喜欢的事情,咕咕从来不做。

在现实中,咕咕是一名网文写手。2019年5月,也即大学毕业4个月后,他开始在刺猬猫网站写宝可梦的同人小说。从5月写到11月,共计收入4万元。其实他并不缺这点钱,因为他的名下有两套房,每个月收房租就有两万块。这两套房是爸爸的遗产,他爸在他出生一个礼拜后死了。

他们家5代单传,没有一个男的活过33岁。“爷爷31岁死在牛棚、太爷爷20多岁死在临解放前、太太爷爷1920年好像是赶上饥荒饿死了。”他出生一周后,爸爸拉了几个哥们去喝酒庆祝,“然后……酒精性肝硬化,当场KO。”

他今年23岁。“还能活10年!”

他们家有一张爸爸的照片,“盖住半张脸的墨镜,可能是没打理又或者专门留的山羊胡须,没有头发,歪着脖子夹着台小提琴,灰色夹克带喇叭裤”。这句话里,“没有头发”是重点,这是他目前已知最有可能得到父亲遗传的地方。

从高中起,咕咕就利用课余时间写网文。一个以《魔兽世界》为背景的,写了60万字,一个DnD题材,30万字。他从小就想写出中国《魔戒》,但是两本书都烂尾了。虽然各有各的烂尾理由,但可能和订阅成绩只达到了“高订100和均订100”也有关系。

咕咕的姥爷的爸爸是民国时期驻欧洲某国的最后一任外交官,姥爷从小在欧洲长大,家里有很多欧洲的书籍、油画与无声电影。可能是因为家庭熏陶,咕咕从小就热爱戏剧。高中毕业后,他上了中戏(他本来想上中传,但没有考上),毕业后感觉“非常后悔”,“上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对戏剧的热爱远远低于文学和影视”,所以他又想当个影视编剧。但是话说回来,他又有点看不上所谓的编剧专业:“直到现在,我也没觉得在那的4年时间,对我现在的追求有多少帮助。”

咕咕对待所有爱好都持有一种矛盾的态度,这种矛盾可能是为了给生活中的“无力”寻找借口,他现在更新着一部70多万字的连载,订阅1000左右。“起点3000订阅进精品,搁过去3000很难,现在3000也很容易了。而我……就是个废物。”

我说:“给我看看。”他说:“还是下一本吧。”

大学毕业后,咕咕先后干过报刊编辑、新闻枪手、网文作者,偶尔还写点走穴性质的影视剧本。但是,他始终对外宣称自己是网文写手,因为只有这一份工作有稳定收入,“其他的属于一个月一次的意外事件”。而且,“毕竟一个男孩子20多岁不去工作……虽然家里不缺那点钱,但也还是很奇怪。”

《正义联盟》,闪电侠问蝙蝠侠

在咕咕小的时候,妈妈就告诉过他:“随心所欲一点,只要你能收尾,干什么都行。”咕咕的确很随心所欲,就像写网文这个“工作”:“应该说我是把它当成一种爱好,而不是事业或者追求?毕竟没有经济压力。”咕咕目前过着令大部分人都羡慕的生活:衣食无忧、名校毕业、有车有房,只差拥有爱情,他有一个暗恋超过10年的女同学——但对方是同性恋。

咕咕与墨墨和sasa有很多类似的地方:家庭条件、高考失利,对未来迷茫、缺乏朋友。但是,咕咕生活得非常快乐。在游戏里——尽管已经玩了一年多——咕咕依然保留着豆芽标志,如果你还记得它的含义——在一个成年人社会里把你标注成未成年人。他用这种方法满足了想社交又不想主动社交的目的。就像他不喜欢出门就不出门,不喜欢工作就不工作——我没有讥讽或者批评的意思,只是实事求是地说,随心所欲使人快乐。

而对后两者来说,“快乐”是一种需要努力才能获得的感觉。造成这种差异的部分原因或许在于,没人在他小时候告诉他“受了委屈一定是你有问题”或者“你要做一个有规矩的人”,同时,还对他内心真正的想法不闻不问吧。

在游戏里,咕咕是我们的好朋友,因为他天真地对待着《最终幻想14》里的人和物,这种天真感染着我们,使我们放松。不管是游戏还是生活,这份天真都非常宝贵。但是成年人的天真是有代价的,就像咕咕在很久以后告诉我说:“和墨墨和sasa相比,或许我才是那个逃避的人。”

假如墨墨没有“纠结了两三天”的投稿,也就不会遇到我们。当然,遇到我们并不重要,这只是一份经历,就像《小王子》里说的:“如果不去遍历世界,我们就不知道什么是我们精神和感情的寄托,但我们一旦遍历了世界,就发现再也无法回到那美好的地方去了。当我们开始寻找,我们就已经失去,而我们不开始寻求,就根本无法意识到身边的一切是如此的可贵。”

经历这个世界或许会让你失去天真、感到痛苦,甚至生病,但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它的意义对每个人都不尽相同,需要你自己体会。甚至我们在《最终幻想14》里或是其他游戏里遇到的人或事,都会影响我们。有些时候,游戏和现实没什么不同,你能获得什么,取决于你对待它的态度。而游戏尚比现实多了一个功能:它可以让你保留一份天真,就如《最终幻想14》里的谚语,去“钓鱼打牌赛鸟,倾听感受思考”。

翻了半天,唯一一张3人合影(左起我、咕咕、墨墨)

sasa的“猪猪公主”

高脚孤丘61号

这次采访的几个月前,sasa与游戏里的导师成为了CP,她跟对方讲了自己有抑郁症,对方说:“我可以接受我的女朋友有一天突然没了,只要我们现在开心就好。”sasa告诉我,她对待这段感情是悲观的,因为她所有的恋情都不超过两个月——这段谈话发生在去年6月,目前,她们在一起已经接近一年。

几个月后,咕咕也在游戏里找到了CP。他结束了长达10年的暗恋。第一次谈恋爱,他有些惶恐,总是问我两个人可以在游戏里做些什么——但我并没有CP这种东西。

2020年元旦前,墨墨与游戏里的CP奔现了。他们3个人都在《最终幻想14》里找到了新的生活。那天在慢水涤钓鱼,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在那天下午的17点48分,在她钓上了4条鱼王和搓了175瓶优质强心剂以后,墨墨说:“我饿了,我不钓了,我要回家吃饭。”

我说:“你在网吧?”

“不,”她说:“我说的是,这一个家。”

(高脚孤丘61号是墨墨家的门牌号,但高脚孤丘一共只有60号,为避免有人对号入座,故写为61号。)

* 本文系作者投稿,不代表触乐网站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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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杨中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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