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通过放大1倍的镜子看东西的时候,会比实际感觉要小;而如果需要让它感觉起来和实际大小一样,就必需要使用1.25倍的镜子。这也就是‘非真实的东西才会看起来真实’的这个真理。”
不仅是电子产业,在其他很多地方我们都会听到关于“今年是某某元年”这样的老生常谈,每年都会重复。到目前为止,我们大概也都听说过比如“感染性媒体(Viral Media)元年”“电子书元年”“动画广告元年”之类的说法,实在是种类繁多。
不容置疑地,今年我们就该提出 “VR(Virtual Reality=虚拟现实)元年”的说法吧。
的确,“Oculus Rift”、HTC Vive”和(日本)国产的“PlayStation VR”,再加上能直接装在智能手机上的Gear VR等等,关于VR的各种新闻充斥了我们的眼球。据美国的调查公司SUPERDATA资料显示,包括硬件和软件在内,今年VR相关产品在全世界的市场规模将会达到约30亿美元,而4年以后的2020年则会升至约400亿美元。虽然现在仍然处于VR硬件的普及期,但从3年后的2019年开始,就会产生软件的销售额超过硬件的情况。
尽管我并不想在这股热潮之上撒上冷水,不过仔细想想的话,从科技和媒体的历史长流来看,人类一直都在追求一种把不在眼前、不在现在的情报通过某些手段而超越时空,放到你眼前的能力。这正是我们说的虚拟现实所想追求的结果。我觉得,VR元年其实可以说是从人类历史诞生就开始了。
以前我写过一篇主题为“电话是听觉的VR”的文章,文中谈到,通信媒体发展的历史从来都在解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旨在消解由空间的距离而产生的、在分享情报时所必须的时间延迟的情况。
“即使家人和朋友住得很远,我也想要近距离地听到看到他们的声音和样貌”,“我想要实时观看在很远的地方举行的棒球比赛”,这些欲望催生出了电信、电话、广播和电视。“tele-”是“远处”的意思,所以不论是电报(telegraph)、电话(telephone)还是电视(television),都是一种希望能够消除远距离带来的隔阂而生产制作出来的一种假想的现实,一种技术媒介。
不仅通信媒体的历史如此,记录媒体的发展历史也是一样,它是一种将个人的、民族的、国家的记忆和故事通过一种通时的方式传达给后世,并通过共时的方式传播到远方希望能够继承并传达的欲望的历史。当我们面对墓碑和石刻这样的记录媒体的时候,我们就会回想起过去曾经生活过的人物,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当我们在阅读纸质媒介的小说时,就会发挥我们的想象力而沉浸其中。
就像我们已经探讨过的一样,技术和媒体的历史就是一种“将身体和感觉扩张”的历史,人类难道不是常常会像这样去追求和“现在、这里”不同的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吗?也就是说,我们不用等着说2016年才是我们的VR(虚拟现实)元年,而是立即可以声称,我们的周围早就已经有了各种各样的现实性了,即使不带上VR眼睛,我们也都在无意识中灵活地在各种复数的现实中来往穿梭。
借用1980年代的后现代主义的说法—— 虽然这样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实际上,当我们在看到美丽的大海,潜伏在海中的珊瑚礁和游走的鱼群的时候,我们会有一种“哇,好像在水族馆里面一样!”,这样颠倒的想法。去南方海岛,看到美丽的夜空,闪烁的明星,我们也会使用一些老套的感叹词,比如“哇,好像光球仪一样!”我们生活在一个现实和模仿,真实和虚拟的边界非常模糊的世界里。
这是我们在考虑VR软件的时候非常重要的问题。
有时候,如果非常真实反而会有可怕的感觉,而适当正好地把现实歪曲却会带来安心感。这样的例子其实很多。
人工智能和3D CG,包括人偶都会产生的“恐怖谷理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恐怖谷理论是说一个非人类的角色在带上某些人类的特征,或者说在获得它的真实感的时候,会有一个令角色让人感到很恐怖的临界点。
而如果在超过恐怖谷的这个临界点之后再继续增加它的真实感,这种对于角色的恐惧感就会再度转变为好感。也就是说,完美无缺的真实再现,或者适度地调整使得它有更少的现实感,这两端才会是刚刚好的。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和战后,当时的英国首相丘吉尔都表达了他对“什么才是真实感”的疑惑。
1954年,为了表彰他长久以来的功绩,人们在英国议会为丘吉尔举办了的80岁生日。当时,一流的肖像画家格雷厄姆•萨瑟兰为丘吉尔送上了一幅他的画作。但是,丘吉尔对这张忠实地再现了他老年模样的画像感到十分不快。
人们会希求的,往往不一定都是对于现实的忠实再现。
顺带一说,丘吉尔对于这幅肖像画所表达的真实感到痛苦,而在知晓了这一点的丘吉尔夫人,就在1965年丘吉尔死去之前将这幅很有价值的画作烧毁了。
关于现实性还有这样的故事。法国的浪漫主义画家西奥多•杰利柯有一幅代表作叫做《艾普森的赛马》(1821年),这幅画描绘了从叶森打吡大赛中飞奔而出的4匹马和骑在它们身上的骑手的跃动感,但是现实中的马是不会像画作中那样,在飞奔的时候把四肢同时伸得笔直的。
英国的摄影家埃德沃德•迈布里奇有一组很有名的关于奔跑中的马的连续照片(1878年),我们对比一下就能马上明白。杰利柯是一位狂热的赛马爱好者,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事实,所以我们可以推断说,绘出现实中不存在的动作才会获得更多的现实性。
1974年,62岁的时候获得芥川赏的作家森敦在他一篇名叫《死者之眼》的文章中提到,“当外部的实现和内部的现实互相连接的时候,就会产生现实性”。他还表示,“我们(感受的)现实性宣称倍率是一倍,但其实是一点二五倍的的现实性。”这篇文章收录在他的文集《意义的变化》之中。
这也就是我们说的“现实性1.25倍理论”。
这个理论是说,我们在通过倍率是1倍的镜子看东西的时候,它会比实际大小感觉要小;而如果需要让它感觉起来和实际大小是一样的话,我们就必需要使用1.25倍的,稍大倍率的镜子。
这也就包括了我们在上面提到的杰利柯的绘画中“非真实的东西才会看起来真实”的这个真理。
另外我们还可以举一些更近的例子,比如说在搞笑艺人模仿别人的时候,为了展示模仿的真实性,会需要对被模仿对象加上一些夸张(这个扩张按照森敦的说法就是1.25倍),这样才会达到“很像”这样的真实性效果。
这次我以“VR元年”这个关键词为契机,探讨了关于所有的科技和媒体原本就带有的“假想中的现实性”的倾向,同时也提出了对于人类来说,真实性到底是什么的一个问题。
在我们看到恐怖谷理论和丘吉尔的轶事、包括杰利柯的画作、森敦的现实性1.25倍理论等等问题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去考虑,现实性到底是什么。
大概接下来VR会有两个发展的方向吧。之一就是应用在医疗技术等等方面,这时我们需要由真实的,丝毫不少的精度来再现的假想现实;之二就是在娱乐世界中,比起真的真实,我们需要使我们感觉更加舒适的假想现实。VR可能会产生这样两种分化。
VR的普及和深化,给了我们一个再次考虑真实性是什么的契机。“真实性是什么?”这决不仅仅是对现实的完全再现。对真实性的追求也属于我们人类的创造领域的一部分。
本文编译自:ascii.j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