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北京的呓语。
让我暂时先把时间拉回到一周以前，那时我还在成都，和朋友一起见证着《The Witness》的结局：一切化为虚无，回归原点。在更早的时候，我还在以为我大学的最后一年时光都可以和他这么一直平淡地快乐下去，但现在却发现这种念想比快乐本身还要让人怀念。其实本没什么值得伤感的事情，只是想想和他度过的最后一夜，联想到最近的某一桩新闻，多多少少心有戚戚焉。
和朋友认识是因为游戏，被朋友感动到则更多是出于偶然，只不过是一首音乐背后的故事。某一天深夜他给我分享了一首叫《荒人邪影》的曲子，布袋戏里的，然后说“好想给你讲一讲这个剧的剧情，白天只说了个大概”。我说很迟了，明天过去听你讲。其实上一次他讲的时候我是一个字也没听明白，我那时并不知道什么叫布袋戏，也并不喜欢看。然后我看他很久没有回复消息，觉得他大概是睡了，所以我也就毫无挂念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打开手机，发现他发过来的一篇剧情梗概，大概有一千多字，纯手打的。我不知道他是用手机一个词一个词敲的，还是半夜爬下床打开电脑写的，总之我看了看发送时间距最后一条消息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为了讲一个故事，为了分享一份他所铭记的感动。我当时有些不知所措，我知道这可能只是他自己表达欲望的产物，并非是为了我，我也知道就算我不读他也不会怪罪什么。不过我还是读了，并且读了好几遍。正好，这也是个关于友情的故事，很悲伤的故事。
于是我陪他看起了布袋戏，哪怕自己一开始有些接受无力，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我把这当做一种回馈。我不知道我为何就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受到感动，大概是因为他那一根筋的纯粹。这种纯粹的认真可能只有他才会有，无论是对游戏，还是对朋友。在后来玩《The Witness》的时候，他用整页的图纸再次向我展示了这种认真。
那天晚上我最后一次去找他，因为收拾东西等事情已经很迟了，没法和他再玩游戏，或者看剧了，正好他也正在写《The Witness》通关后的文章。我开玩笑说，这就是所谓的“The Last Night”吧。今年E3展上公布的这款游戏是他明年最期待的作品，现在游戏还不能预订，却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最后一夜”。讨论了一会他正在写的游戏，差不多该道别了。他说这回可以每天看到我写的文章了；我却分外期待他的这篇评测，因为我们都知道《The Witness》里有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它们就像老子所说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而我们的讨论或书写只是“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这也有一点像人与人的分分合合，一旦被套上什么意义，就变得不可言说，让人迫切地想要去抓住什么，即使是语焉不详。
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在写，寝室里已经熄灯，屏幕的亮光照亮他半边身体，还是那一如既往认真的表情，看着被黑暗包围的他让我产生一种难言的压抑。我盯着他看了好久，他没有注意到我，我想说点什么却又想不出，在眼睛被打湿之前赶紧关上了门。
另一件事。
前几天，一位在《星战前夜》中名叫“九尾白狐”的玩家因病去世，年仅19岁。在与病魔抗争的一年多里，他在这片宇宙的茫茫星海间燃烧了自己最后的光华，然后悄无声息地熄灭。只不过这一点小小的涟漪还是没有被游戏中的朋友所忽视，他所在的军团成员给他举办了一次送别会，还将沙丘9-98星系的星城更名为“九尾白狐的温馨小窝”。在贴吧和官方微博发布了讣告以后，此事渐渐成为了一起大规模的悼念事件，送别之夜，无数来自其他军团，甚至原本已经离开游戏几年的人纷纷赶到，在浩瀚深邃的宇宙中点亮了诱导力场，像黑暗夜空中的星光或烛火般送别着这样一个早早逝去的灵魂。这一度导致了游戏服务器崩溃，好在官方也以最快的速度修复了服务器。
“光辉从这个《EVE》最偏远的星系辐射到了半个宇宙，指引九尾白狐回到新伊甸。”贴吧中有人写下了这样的话。
你可以说这是从众，你也可以说他们在送别之后会很快忘却——或许真的是吧。但在这一刻，无数微光点亮生与死的界限，无数眼睛的背后是在死亡这场永不回头的离别面前的悲悯和守望，无数人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只好在眼睛被打湿前闭上眼睛，祈祷自己点亮的孤灯可以送着往生者一步一遥。这是一种最原始的企盼，上田文人的游戏中那种独特的情感体验也来自于这种企盼，生命与生命总会在某些奇妙的时刻产生很强的联结，这种联结大概就像星系间的引力，维系着宇宙中黑暗的生机。
就如我第一次站在北京的夜空下，这里看不见星星，听不见颂歌，在最孤独的时候，手机被点亮，看到朋友发来的消息：“《The Witness》的文章写完了，来看看吧。”
又一根线画到了终点，这篇文章就是那盏送别的灯火。
这真像极了这游戏的结尾，无言，万语；无形，万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