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有不少有趣的点子还没实现。”
Rockstar Games对游戏开发的保密工作一向很谨慎，通常要到游戏大体开发完成才向外宣布相关消息。此时公布的信息也是非常笼统的，往往只有几张截图和只字片语告诉你“这款游戏正在制作中了”，游戏细节和宣传片要到发售前几个月才会陆续公布。哪怕你获得了R星的正式采访邀请，也无法在他们的工作室内随意参观走动。当你来到R星位于纽约曼哈顿的工作室，从楼下的大厅坐电梯到达工作间时，一座密不透风的全金属大门挡在你的面前，在刷了专门制作的来访者芯片后，才允许你通过。
工作室内的装修风格色彩跳跃、活泼生动，无处不在地向你宣达“个性至上”（Cult of Personality）的主题。这儿的工作环境是出奇的安静，除了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的西部牛仔骑马奔腾的影像，几乎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告示牌提醒着员工们，不要把任何东西发到社交媒体上去。即使走进洗手间，一个瞩目的标志也在提醒你，“在解禁前泄露游戏信息的人将会飞升”。
洗手间外，一位工作人员用可疑的眼神看着我，把我带回接待处。“出去之前，就不要期待没人盯着。”他说。
在这个高度戒严的堡垒里，世界上最成功的剧作家之一——44岁的Dan Houser，带领着他的员工们在此工作，他们开发的电子游戏为R星带来了亿万美元的收入。虽然坐拥万千财富，Dan和他的兄长——47岁的Sam都是十分低调之人，如果你不细看游戏的制作人列表，甚至都不会发现这两位幕后大咖级别的人物存在的迹象。
上世纪90年代初期，Houser兄弟从伦敦移居到纽约，建立了Rockstar。在随后的时间里，R星逐渐发展成为名利双收的游戏公司，两兄弟却鲜少接受媒体采访，甚至从未拍摄过一张媒体合影。他们并不希望自己曝光于大众的视线中，认为与名利伴随而来的就是法律纠纷。Dan曾近距离观察过名人们的生活，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许多漂亮女孩同你谈心，甚至和你上床，只是因为你有名而已，如果你接受了，你的整个灵魂也将因此沦陷。”虽然有“十年磨一剑”的旗舰作品即将推出，但R星并没有出展今年的E3，Sam对这10年来E3展的不满直言不讳——只不过是“一个大型活塞运动”（a big sort of willy-waving exercise）。
R星的上一部主要游戏《GTA5》创造了游戏史上的销量神话，这部开放世界动作游戏在2013年9月17日发售后，3天内就卖出了近百万份，为R星赚到了10亿美元。《GTA5》至今仍在各大销量排行中榜上有名。今年4月的统计结果是，《GTA5》的开发成本为2.65亿美元，销售额则高达60亿美元，不仅打破了游戏史上的销售纪录，在整个娱乐产业中都是望尘莫及的——作为对比，影史上的票房冠军《阿凡达》赚了28亿美元。
R星的下部作品是以美国西部拓荒史为背景的开放世界动作游戏。系列的上一部作品《荒野大镖客：救赎》发售于2010年，总共卖出了1500万份，是R星仅次于“GTA”的品牌，这款游戏的成功让R星在次年就着手续作的开发事宜——没错，《荒野大镖客：救赎2》实际上已经开发了7年，但仍有很多并未完成——当记者前来探访的时候，也只看到了1个小时左右的游戏内脚本。
《救赎2》的故事发生于1899年，那是美国大西部时代即将结束的时刻，游戏的主角Arthur Morgan本是一帮不法之徒里的帮派成员，机敏、沉着、有能力，但也有属于自己的荣誉感和道德底线。日积月累的帮派劣行，让他逐渐对自我和自己所做的事产生了怀疑。《救赎2》有令人惊奇的美术风格，极富戏剧冲突的剧本，以及让路边的NPC都活灵活现的AI。不同于大多数游戏，《救赎2》中完全没有Loading画面，游戏场景和过场动画的衔接自然流畅，让沉浸在这个极度拟真的世界中的玩家浑然不觉。R星在游戏艺术性的探索中，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R星的作品鲜少失败，他们的游戏风格类似于美国导演马丁·斯科塞斯（代表作《纽约黑帮》）和昆汀·塔伦蒂诺（代表作《低俗小说》）的电影作品，酷爱反英雄主义主角领衔的犯罪传奇。《GTA3》的巨大成功让R星成为被竞相效仿的业界先锋，“神秘海域”系列的制作人Amy Hennig和“生化奇兵”系列的制作人Ken Levine都曾声称，他们的作品受到了这方面影响。“R星的家伙们实在太棒了，他们做出来的游戏世界仿佛拥有灵魂。”《最后生还者》的编剧，同时也是顽皮狗的副总裁Neil Druckman也对R星赞誉有加，“即便是骑着马在里面漫无目的地闲逛都是美妙无比的，真实的光影变化让人感到震惊。”
8月份，我接到Rockstar总裁Sam Houser的邮件，他在邮件里写道：“我们已经为了《救赎2》倾尽所有，游戏开发过程有多难，我们就逼自己做到多难。”过去，Rockstar的副总裁Dan Houser曾经激动地讲过，他和他的团队有多难——10个团队，遍布全球各地，从加州到印度。“那是很糟。”他说，“但现在才是最难的。”
9月中旬，我跟Dan Houser在两天里谈了6个小时。其中一次会面，这个秃顶的高个子穿着运动服和埃迪达斯运动鞋，坐在公司办公室的皮沙发里，深情地回顾起公司的早期历史。
Rockstar的诞生过程比较曲折，如果从人事上追溯，它的前身是BMG Entertainment旗下的游戏部门BMG Interactive，总部位于英国利兹。当时，Dan和Sam都在此工作，Dan作为一名见习生参与了“You Don't Know Jack”系列某作剧本的完善工作。然而，这款游戏最终在1998年停止开发了，在Sam的坚持下，它的著作权被纽约的Take-Two Interactive获得。
因为这次打击，Dan决定离开英国，去南美独自旅行。12月某日的早上9点，Dan正在哥伦比亚的卡塔赫纳海滩上漫步，发现自己被3个带着武器的流浪汉尾随，而当地警察10点才开始上班，他当机立断，撒腿就朝马路上跑，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到闹市里的一家咖啡厅才停了下来。
惊魂未定的Dan点了一杯咖啡，然后开始上网查看E-Mail。就在此时他收到了Sam的留言，Sam让他去纽约为R星工作——一家建立在Take-Two羽翼下的新开发团队。回忆中，Dan感叹那是个绝境逢生的时刻，“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周后，他来到曼哈顿，跟Sam在苏豪区（SoHo）的一个阁楼里开始了工作。这是Rockstar Games的最初起点。
在R星成立之初，成员都是容易沟通，强调团体合作的一帮人。如果有发现意见不合的地方，一定要在当下协商解决。“我们从来不对出现的问题视而不见，不会让它顺其自然，”Sam说，“因为它并不会自己化解，反而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爆发。”这批元老级成员有些在现在仍然为R星工作，他们都得到了丰厚的待遇以及提拔。就拿Jennifer Kolbe来说，从Take-Two的前台接待成为了现今的R星发行总监。
电影导演和VR游戏制作人Navid Khonsari曾和R星合作参与开发了数个“GTA”游戏，回忆起他在R星的工作经历时他激动万分。“有些人可能觉得Dan是个难以相处的混蛋，但我个人完全不这么认为。我们经常在一起浑然忘我地工作，那种感觉非常好。我们一致认为自己在开发顶尖级的游戏，所以再困难的工作也会全力以赴。”
在进行动作捕捉工作之前，Dan和Khonsari常在一起讨论电影导演会怎么处理游戏的故事，从斯科塞斯到马里克（Malick，代表作《拳王阿里》）到奥利弗·斯通（代表作《天生杀人狂》），Dan对于电影的知识和认识丝毫不逊于游戏。
Dan记得，在《GTA3》发售以前，Take-Two还有1亿美元的负债，这笔债不是公司欠下的，但需要R星来偿还，这对于当时的Rockstar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压力。好在《GTA3》为他们带来了3亿美元的利润，从此Take-Two再也没陷入过债务问题。但这家公司多年来也并非一帆风顺，比如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的“热咖啡事件”。
整个事件的起源是，一名Mod开发者在研究破解的PS2版《GTA：圣安地列斯》时，侦测到了游戏中有未被使用的代码，它可以解锁游戏中一个色情小游戏，玩家可以进入房间内观看主角和他的女朋友进行性行为，甚至可以控制主角进行一些动作（在原本的游戏中是门是关着的，玩家仅能听到一些暗示性的声音而已）。此事引起了美国国会的注意，要求联邦贸易委员会进行调查，公司因此受到传唤，Sam被叫去问话。“他们对这件事的兴师动众让我觉得有些可笑，”Dan说，“我一直都觉得他们在刻意寻找对付我们的把柄，一直如此。但这次事件我并不是直接负责人，公司中不少人付出的代价比我大得多。”最终，这件事以交纳共计2000多万美元的罚金息事宁人。
2002年，Take-Two收购了另一家开发组——天使工作室（Angel Studios），后者一部被取消开发的作品《荒野大镖客》（Red Dead Revolver）让他们看到了潜力，这款西部题材的游戏讲述了一名赏金猎人因父母被人谋杀而踏上复仇之路的故事。天使工作室被并入了R星圣地亚哥工作室，最终这款游戏得到重生并于2004年发售，游戏的销量让R星感到满意，随即展开了续作《荒野大镖客：救赎》的开发工作。这部充满了Dan个人烙印的西部史诗2010年发售后好评如潮。
2011年初，Dan开始与R星圣地亚哥工作室的人员谈论《救赎2》的开发事宜，商讨游戏是什么样子以及主要角色是谁。在那年夏天，确定了游戏的大致轮廓与整体风格。次年秋天，他的团队完成了大部分任务的设计初稿，开始与世界各地的R星团队合作开发包括游戏流程、艺术设计和动作捕捉方面的内容。
Dan曾学习过演艺课程，有时他也会亲自上阵参与动作捕捉。“他真是既有才能又活力四射。”《救赎2》的动作捕捉导演Rod Edge评价说。Rod Edge从小就憧憬能拍一部风格独特的西部片，但“相对于导演一部电影来说，《救赎2》要困难得多，当演员们身着未来风格的紧身衣进行表演时，你很容易就出戏了。”
《救赎2》主线故事的最终剧本多达2000页，再加上所有的支线任务和对话，文本堆叠起来能有8英尺高（约2.5米）。将这些文字全部以游戏的方式还原，大约需要2200天的动作捕捉时间，动用1200名演员，其中有700名还需要为对话配音，这相当于《GTA3》的5倍工作量。演员全部来源于美国演员工会和广播电视艺人联合工会（SAG-AFTRA）。
“当时，我们是纽约雇佣最多演员的公司，”Dan说。每一场动作捕捉工作会持续两至三周，其中有4天会每天开4小时的会议，“我们希望动作捕捉的工作能够高效一些，因为每分每秒都在烧钱”。
游戏制作后期的打磨、重写与修订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最终要完成30万个动画、50万条对话和难以计数的代码。2018年，工作室有好几次一周的工作时间达到了上百个小时。哪怕是游戏的宣传片和电视广告，工作室也制作上几十个甚至上百个不同的版本，Houser兄弟总是不断地提出改进建议，团队中的其他人员也是如此。
在8月的晚些时候，我作为首个受邀的北美记者前来R星，玩了《救赎2》开始的6个小时。在接待室里，我碰见了Lazlow Jones，以为从《GTA3》开始就认识Dan的前科技媒体记者。他说，即使是一个NPC也有多达80页的剧本，每个都是。”
“《救赎》初代讲述的是主角Marston试图拯救自己家人的故事，”Dan说，“二代讲述主角Arthur不安于与一群不法之徒同流合污的故事，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各阶层的人。时代在变，地点在变，伙伴在变，心理也在变。从叙事规模上来看，更像是一部柴克雷（代表作：《名利场》）式的作品，而非海明威（代表作：《老人与海》）。”
在开发《救赎2》的过程中，Dan参考了数百本书籍和电影。“但我有意避开当代作品，以免有人指责我抄袭别人的创意。”他提到了狄更斯、亨利·詹姆斯（19世纪的美国小说家）、约翰·济慈（18世纪英国诗人）、左拉（19世纪法国作家）以及柯南·道尔，“尤其是柯南·道尔的作品中有关于美国章节的描写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比如犹他州的摩门教徒和宾夕法尼亚州联合镇的纷争。至于文学史上最成功的角色塑造我认为是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中的Uriah Heep。”
虽然受到上述经典文学作品的影响，但《救赎2》并不想成为一个旧时代的产物，Dan更希望能在游戏中影射出当今时代的某些问题。“我们采用了一种迂回的叙事方式，而非平铺直叙。游戏中并没有类似特朗普或奥巴马这样具有绝对领导权的领袖人物，在游戏中呈现19世纪的美国西部的风土人情是一个令人着迷的过程，我们希望玩家在游玩的时候能够引起他们的思考。”
R星在以往的作品中，女性角色的地位往往无足轻重，这曾让R星受到非议，Dan认为这个问题在《救赎2》中将不复存在。Lillian Powell，是一名从纽约返回南方的女性知识分子，她的人物设定参考了曾被称为“美利坚最具智慧的女人”的作家多罗茜·帕克，她才华横溢，谈吐机智，一针见血。除了这位代表性人物，玩家在《救赎2》还会遇到更多女性角色，她们中有的人生来软弱，有的在试图变坚强，还有的认为自己是一名刚毅的铁娘子，其实不然。女性选举权也将在游戏中得到体现。“那是一个女性开始对自己的社会定位产生怀疑的时代，而西部则是一个可以让所有人获得重生的地方，这其中有许多人都是女性，”Dan说道。“她们不再屈从于社会的教条，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有社会。”
R星和许多人性化的国外公司一样，员工可以携带宠物去上班，工作室虽然戒备森严，但常有喵星人在你面前，在桌上，在某个你看不见的高处窜来窜去。
Dan自己就是一个“狗奴”，他有一只两岁的德国牧羊犬，名叫Iggy，每天，Dan从布鲁克林的家出发，带着Iggy来到Rockstar的办公室。他让Iggy等在办公室里，然后带我去参观公司。在大厅里，你只能看到网络安全团队各司其职，让你觉得这家公司可能不大，实际上，其他员工分散在楼内各处，其中2楼有250人，其他楼层也有很多。“我们必须让Take-Two的高管离开这里，因为我们还得扩大规模。”Dan说。
Dan禁止别人参观他的办公室，他认为那里杂乱不堪，难以入目，更重要的是，室内的墙上帖满了有关游戏故事和任务大纲的便签。它们实在太多了，以至于一度将办公室的窗子也贴得密密麻麻。
Dan说，他随时随地都可以写作——办公室里，家里，甚至是飞机上。但在日常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阅读，尤其是晚上睡前的一小段时间。你也许会怀疑，那他是如何在有限的时间里写出长达2000页的剧本，事实上，“当我打开电脑正式开始写作时，往往只需要3个小时不到的时间。”Dan说。
在2002年开发《GTA：罪恶都市》时，Dan曾参与导演工作，那时他和老牌影视明星伯特·雷诺兹（Burt Reynolds）对游戏中的某一幕产生了分岐，最终以雷诺兹大叫着“让那个英国佬滚出这儿！”而结束。“我不想说死人的坏话，可怜的伙计，”Dan说（雷诺兹在上个月因心脏病去世，享年82岁），“演员的辞世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但是，我们相信有更多有才华的演员会加入进来。”
Dan还曾因和《GTA：圣安地列斯》的合作歌手Chuck D（美国说唱乐团体Public Enemy的核心成员）产生矛盾，而不得不让其他导演来接手。即便如此，Dan依然声称，“我认为说唱歌手也想做好他的工作，只是意见不合。相较而言，和流行歌手合作要融洽得多，但《救赎2》里，显然这两者的风格都无法被采用。”
《救赎2》中最著名的演员当属格雷厄姆·格林（Graham Greene），他曾因在《与狼共舞》中的演出而获得奥斯卡提名。格林在游戏中扮演一个小角色，是Dan心目中独一无二的最佳人选，他认为格林的表演与游戏中的历史与政治背景结合得天衣无缝，即使以现代的眼光来看也完全令人信服。“格林的表演无懈可击！他简直演活了这个角色，政府对他毫不留情，他失去了曾经的独立国王的光环，却仍然以温柔的心去对待这个暴力的世界，格林演绎的这个角色让故事的深度显著提升了。”
如今，《救赎2》的剧情模式已经全部设计完成，原本共计65个小时的游戏时间，最终决定删除其中的5小时。主角Arthur Morgan本来有两位心上人，“我们认为其中一位画蛇添足”，Dan说。至于其它被删除的任务，Dan解释说：“它们要么有技术上的问题，要么太老套了，要么觉得多余。比如我们删除了一个在火车上与赏金猎人交易的场景，起初我们还觉得这个部分挺有趣的，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为了马匹交易讨价还价的过程很快让我们失去了耐心。”
在结束了8个小时的工作后，Dan带着爱犬Iggy离开了工作室，在回家之后仍有不少工作在等着他。Dan声称，如果《救赎2》能达到预期销量，那么R星很可能继续开发这个系列的续作。“我觉得我们还有不少有趣的点子还没实现。”目前，工作室将专注于开发《救赎2》的多人模式，预计11月首次对玩家开放，部分场景和过场动画仍未设计完成。R星希望它能像《GTA5》的多人模式一样成功，并更有创造力。
“我们希望能从各个细节中散发出游戏的艺术底蕴，如果你用心去体会，也许某个情节能引起你的共鸣。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略过大部分剧情，只需轻轻按下手柄就行，它也可以只代表纯粹的血腥与暴力。”Dan说。
本文编译自：vulture.com
原文标题：《How the West Was Digitized The making of Rockstar Games’ Red Dead Redemption 2.》
原作者：Harold Goldbe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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