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照常直播

在这些主播们的身上,恶意如同浪潮。来时席卷一切,去时不留痕迹。

编辑池骋2019年08月21日 15时37分

本文为“编舟计划”系列文章第2篇。编舟计划,记录游戏与时代,只收集与游戏相关最优秀的文章。

“当一个人决定要成为一个主播的时候,他已经在做心理准备了。”心理学家李松蔚告诉我。

前不久,美国知名游戏主播Etika在布鲁克林大桥上留下自己的背包,一跃而下。他这两年一直饱受情绪病的困扰。他的死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们怀疑悲剧与他所从事的职业有关。

在微博上拥有超过400万粉丝的“最红国博讲解员”河森堡也表示,他身边享有巨大流量的博主们拥有好心情的概率是“零”。他认为“大流量与坏心情的相关是如此强烈”,并且将问题归结于一种“精神超载”——当过往人际交流的小圈层被流量强行突破了之后,“人们用处理百人级人际关系的心理硬件去面对上百万人”。

这一次,我们想要把目光放在游戏主播上。主播们总是以最好的面目展现在镜头面前,但镜头后面的他们,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面对着什么样的问题?他们是怎样解决的?

1

大表姐(yesyanbaby)曾经被一个男主播攻击过。当时她又气又急,情绪失控,“当着直播间观众的面痛哭”。

那是大表姐刚开始在斗鱼直播时的事。那会儿直播平台还不规范,有些主播会为了人气攻击其他主播。后来她回过头想一想,“其实也都是他的节目效果,我只是被当成了炮弹”。

她讲起这件事的时候口气很轻松。“那段时间蛮抗拒上播的,毕竟那个节奏也跟着我一两年了。”她说,“后来我跟平台反映了这个问题,那个男主播也在直播里向我道歉了……已经过去很久了。”

“也才两年而已。”我说。

“这种东西一个月可能就忘记了。‘节奏’这种东西很快的——你不忘记,观众也忘记了。”她说,“我记得我当时是很想放弃的,但那种情绪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调动起来了。我很难回到当时的那种心情,用语言也无法形容。” 

大表姐在直播中

许多主播会用“带节奏”概括他们面对的恶意。这个词最早用来形容经验丰富的玩家带领队友发起进攻,现在则多用于指某些人发表煽动性和争议性的言论,引起无知群众跟风——在主播圈,进攻的矛头当然总是指向粉丝众多、拥有一定话语权和影响力的主播们。

大表姐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已经调节得相对稳定了。偶尔赶上心情糟糕的时候,看到不好的弹幕,她也会怼回去发泄一下,但她清楚这并不能解气。“之后问题更严重了,他会一直跟你吵下去。”

回击无济于事,往往只会让恶意反扑得更加猛烈。“所以我知道,还是不要这样比较好。”比起吵架,她更在意自己能不能以更好的面目展现在观众面前,“好好练练唱歌,练练才艺,提高打游戏的水平”。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因为别人“带节奏”就在众人面前大哭的女孩了,她自己的心态早已放平。“如果一个主播连这些东西都无法面对、无法化解的话,他就不适合做这个职业。”

“算是这个职业必须付出的代价吗?”我问。

“也不能说是代价,这就是你在这个行业工作,需要与之共存的东西。”

2

夏一可28岁,干“这一行”已经超过10年。做主播之前,她是暴雪游戏的死忠粉丝,制作了一系列以暴雪游戏为题材的游戏解说视频,以颇具个人风格的演绎在圈里出名。“先前已经完成了原始的‘资本积累’,所以转型做主播的时候很顺利。”

在直播平台这个风云变幻的场域里,每天有无数人涌入,也有无数人退出。夏一可的直播生涯比较平顺,和那些因为外貌被恣意评论的女主播们不同,夏一可在直播里从不露脸,但这却不妨碍她的粉丝们亲热地称她“女王大人”。

夏一可的卡通形象

虽然受到众多粉丝的欢迎,但私下里,夏一可经常觉得自己“处在心理健康很有问题的状态”。

“可能跟主播这个工作的特性有关,我们主播的作息很不健康,常年见不到太阳,总待在室内,跟社会也有些脱节。”她觉得这些问题堆在了一起,总会在某个时间点集体爆发。坏情绪来临的那些日子,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自保,直到那种感觉自己“静悄悄地走掉”。

“能接受,都能接受。”夏一可对我说,“不能接受的那些人,早就已经离开这一行了。”

3

压力几乎是必然产生的。在心理学家李松蔚看来,对于有着庞大粉丝基数的主播而言,挨骂可能不是什么人品问题、相貌问题、水平问题——仅仅是个概率问题。

主播和流量主们就像流通中的商品。“比如说有一个商品,它的好评率有95%,中评率有4%,差评率有1%,这已经是很不错的商品了,你不会为了那1%的差评就觉得这个商品不能要,因为你也知道,就算你做得再好,有些人就是会给差评。”

这些差评是在针对对象本身吗?“老一辈的人,受到了批评之后,会觉得那个被批评的人就是自己,那么自己就要去反思。他们的生活高度依赖于人们的评价。”李松蔚说,“但现在流量主们被骂作傻×,他们只会觉得这是正常工作的一部分。正常工作就包含了要被一部分人消费。”人们的恶意,只是他们被消费的方式之一,本质上与其他被消费的方式并无分别。

道理非常简单,主播们在这一行干得长了,也都想得清楚。但在实际情况中,当主播们遇到流言蜚语时,他们依然要学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去消化——愤怒还击是消化,沉默接受是消化,回避和遗忘也是消化。身经百战的主播们,为了在这个行业里做下去、做得长久,他们都有自己的应对方式。

主播和主播之间的情况也有不小的差异。他们因为不同的原因进入这个行业,追求不同的目标,遇上不同的人与事,也面对着不同程度的压力。问题永远是存在的,而他们寻求自洽的方式通常有两种:一种是解决了问题,另一种是虽然问题没有完全解决,但这条路上依然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4

对于一些主播而言,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对他们而言,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他们游戏打得好,所以他们直播。关于恶意,关于未来,关于工作中的辛苦,这些问题偶尔也会发作。他们也会不爽,但他们能够把不爽忘掉,再继续下去。

夏一可向我介绍了同样在斗鱼上直播的No总(Nostalie)。 “他说他非常喜欢打游戏,每天比我还‘肝’,能播上十几个小时。”夏一可告诉我,“他号称‘熬死水友’ ……但人家就是真的喜欢这个游戏才去做的,他不觉得是个负担。”

“其实还是蛮累的。” No总对我说,“人肯定是累的,偶尔心也有点累。”

他的压力来源跟绝大多数主播们差不多:人数、流水、内容、有效时长,各种各样的弹幕……夏一可告诉我,No总打《风暴英雄》时几乎做到了“风暴一哥”的地位。但后来暴雪不重视这个项目,取消了比赛,《风暴英雄》也进入了低谷期。“No总不得不转型成了自走棋和主机游戏的主播,但《风暴》的粉丝肯定要骂他——那段时间他经受了很多网络暴力。”

No总轻描淡写地用“换了一个直播内容”来概括那次的事件。他反复提到的一句话是:“习惯了就好。”对于网络暴力和日常的心理压力,他看得比较开:“要做这行就只能忍了。自己去调整一下心态,否则的话做不了。”

在四五年的直播生涯中,他对游戏几乎从未厌倦。“一边打游戏一边直播,相当于把自己喜欢干的事情变成工作,能够赚钱养家,其实还是可以的。”他做直播前曾经在一家负责3D建模外包业务的公司工作,那对他来说反倒不能满足。“上班就不能玩游戏了,这才是有冲突的。”

同样在直播中获得更多快乐的还有B站的长喵。他才20岁,但已经直播了4年,老练得很。“我在直播方面还是蛮幽默的,基本上整个直播间从早到晚都在笑。”他乐呵呵地对我说。

这种状态也不是一开始就有。“我以前打《英雄联盟》的时候还是个喷子,谁敢骂我我就骂谁,但后面粉丝慢慢多起来了,就不想把负能量带给他们。”可能因为长喵本身年龄和风格的原因,来看他直播的粉丝们年纪也都比较小,长喵更感觉自己要为他们负责。他不但不会因为受到攻击而回怼,反倒是他的粉丝内部内讧起来的时候,他会真诚地为两边粉丝向彼此道歉。

长喵有时会参与一些赛事解说活动

他每个月播出的有效时长都会超出和平台方签下的保底时长。“去年我播了359天。”在这么高的直播强度下,长喵感到自己的生活有点被直播占据了。

“我觉得我跟整个世界都脱节了——不光是社交圈的问题。地铁手机支付出多久了?很长时间了吧,但我是前半年才知道的。”所以,今年他也适当地作出了调整,往自己的日常生活倾斜了一些。

5

而在另一些主播身上,这样的挣扎更加复杂。对于那些显而易见的压力,像是无缘无故的恶意、说话时的小心翼翼、工作带来的抑郁情绪,他们未必能够全然消解,但他们在直播中收获了更多更重要的东西,而这成为了他们必须走下去的理由。

对夏一可而言,被很多人喜欢是她做主播最本源的动力。

“我天生就渴求被人关注。”夏一可说,“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有人喜欢我。任何东西都没有办法抵抗这种诱惑……或者这种欲望……你让我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我会告诉你,我喜欢的生活就是被很多人喜欢。”

她已经被很多人喜欢了。各平台上加起来超过400万的粉丝、圈子里响亮的名声、潮水般的追捧,但她说,“人会越来越不知足”。

“我们主播有一个叫‘弹幕助手’的东西,它成了我每天最大的压力来源。我直播的时候面对着两块显示屏,其中一块实时显示着直播间有多少人。当你的人数一直在往下掉的时候,焦虑感简直没有办法形容。”夏一可对我说,“你会不停地用力地去展现节目效果。你会在内心呐喊:‘求求你们不要走,我还是很有趣的!’”

解决的方式就是变得有趣、再有趣一点,夏一可对此已经驾轻就熟。“对于我们大部分主播来说,要怎么跟观众互动,怎么讲有意思的段子,怎么把这个事变得有趣,这已经成为了我们的本能。”

夏一可有很多主播朋友,有时会在一起聚会。她发现聚会上的人都有同样的本事,能让人随时随地笑起来。“我觉得直播做得好的人,他们一定都已经慢慢把自己锻炼成一个有趣的灵魂。”

她很轻松地表示:“这是职业技能,没什么难的。”

6

在夏一可心目中,黄旭东是她希望自己到了一定年龄后会拥有的状态。“他是一个想得开的人,他知道什么是该去坚持的,什么是不必在意的。”

和那些在直播行业火爆之时才涌进来的主播们不同,黄旭东一早就待在这个圈子里头了。他一开始作为《星际争霸》的赛事解说走红,直播行业兴起之后,他顺理成章地成为最早的一批主播。

黄旭东是入场最早的一批主播(图来自《人物》)

“我做直播完全是为了挣钱。”黄旭东对我说。

如今他自己有经纪公司,手头签了很多主播。他也知道这些主播们在播的时候“状态可能是很孤独、很苦闷的”,但黄旭东没有这种烦恼。

也许是因为他不是一个人直播。他通常跟搭档孙一峰一起上播,两人合作十多年了。一起直播让他找到了“跟朋友在一起的状态”,他认为这减轻了日常工作中的枯燥,直播甚至是他一天当中最开心的时刻。

黄旭东觉得自己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星际争霸”系列在国内越发小众——热度不高,很容易遇到瓶颈期,相关选手和主播得到的收益也不多。他不确定自己播了这么长时间的“星际争霸”什么时候会真的“凉凉”。

“我每天早上起来都觉得应该要到头了。”他对我说,“到头的意思就是,大环境没有了。比如说暴雪不再做‘星际争霸’的比赛了,或者外面已经没有选手了,直播也挣不到钱了。”

但黄旭东大概并不真的担心“到头”。他早已凭借直播构建了一条“产业链”。他有自己的公众号,有自己的论坛、社区和线下活动——他懂得如何维护观众。当大多数主播的收入都高度依赖平台,平台分成是他们唯一的收入来源时,黄旭东已经搭建了一个分散而稳定的收入结构。做主播的直接收入是一部分,商务合作又是另一部分,就连淘宝B2C变现也没落下。“就算直播没了,甚至平台没了,也不是致命的。”

虽然压力不会自己消失,但人的抗压能力会随着年龄和经验的增长而变强。“我年轻的时候在意的事情太多了,天天跟人吵架吵到天翻地覆,每天都是很大的‘节奏’。现在年纪大了,不理就好了。”黄旭东告诉我,“只要你做的事情对得起自己的内心。”

7

火狼在直播平台上寻求自我实现。他是传统纸媒出身的游戏媒体人,在几年前的纸媒下岗潮后成立了网络媒体,写文章、做视频,撑到去年6月,宣告失败。“说白了,活得挺惨,公司倒闭,外债累累。”

虎牙在那个时候找到了他,开出了很不错的条件。“以我实际的直播人气,这个薪水完全属于特批了。”火狼说,“他们看中的也不是我的直播能给平台带来多大名气,更多的是看中我在媒体,或者说作为‘意见领袖’方面的影响力。”

他从去年8月起开始在虎牙做直播。最初的半年,他在迷茫中摸索。直播这件事对他来说“有点太年轻了”,从表现形式到内容运作都要从头学起,但他觉得现在已经在直播平台上找到了一个做媒体人的状态。前不久跟虎牙又续了两年。

火狼曾经制作过一档游戏直播脱口秀节目《狼叔说游戏》

他对自己的定位是“在直播平台做内容的游戏媒体人”。从纸媒到网媒到直播,他的心态有所改变,但他并不认为自己会为了“讨好观众”而在内容上作出妥协,“应该说是服务”,他不断地学习用当下人们更为习惯的形式去输出。

但“服务”的效果并不理想。“当下最大的烦恼还是人气不足。”他不无惆怅地说,“有时候自己感觉发挥得很好,但下播后看到新增粉丝数不多。”

签约了直播平台后,他一直在努力地适应自己的新生活。在大量的输入和输出之间,他试图寻找一个平衡。“每天起码大概四五小时要放到直播上,确实会对资料搜集什么的造成一些影响,所以我在直播之外已经不玩游戏了。”

“我给自己定个规则,每天微信公众号不能过夜。”他关注了一百多个公众号,他们每天发布的内容,他在睡觉前必须看完。“否则的话,第二天直播的时候我心里是打鼓的,我生怕有什么事情大家说了我不知道。”

他要求自己做到“随时把握流行”,一年下来,觉得自己的状态还不错:“观众让我聊聊这个,聊聊那个,大部分时间我还是能接上话的。”

虽然此前在转型期经历过几次失败,在经济上和心理上都面临极大的压力,但他依然选择相信直播平台的潜力。“想让更多的人知道,直播是可以做好内容的。”

同样想做好内容的还有夏一可。作为创作者,她极度爱惜羽毛。她要求自己的作品是好的,是对观众负责任的。

她曾经很在意他人的评价。后来她认为这样没有用,还是应该更多地坚持自我。“我要先做一个我喜欢的自己,然后看看这个我喜欢的自己是不是会被别人喜欢。

夏一可的视频创作

她对自己的要求极高。“可能是我个人性格的问题,我大部分的压力来自于我自己。或许观众不觉得我今天直播效果不好,但我觉得自己今天直播效果不好,我就会很难受……一整天我都会很难受。”她说,“我会要求自己每一天都比昨天做得更好……我永远无法平衡,永远不能满足。”

“如果不做这一行的话,你会过得比现在好吗?”我问。

“不会,绝对不会。”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8

B站主播老白(OldBa1)没有想那么多。在他看来,任何一种生活都要付出代价,主播也只是其中的一种。

老白比绝大多数主播都要拼。B站直播区最近搞活动,他几乎全身心地扑在直播上,每次回我消息都是凌晨。后来在采访的过程中,老白很抱歉地向我解释:“因为我那会儿才下播。”

老白的粉丝主动找到我们,向我们介绍了这位“山东小城市的普通男孩”。粉丝告诉我,老白一开始做银行押运,后来才做了主播。他在直播《第五人格》的过程中红了起来,短短的时间内就积累了超过60万粉丝。“去年年底B站的课金活动,他在B站主播中排第二。”

老白认为这些成绩都是努力换来的。“我以前在放假或是双休日的时候会加播,有时每天播12个小时,中午12点到晚上12点,一边吃东西一边播,除了上厕所以外基本上都在播。”

“12个小时?”我问他,“那岂不是非常辛苦?”

“其实不光是银行押运,我还在生产零件的流水线上工作过。”老白对我说,“当时一站就是12个小时,中午也就1个小时的吃饭休息时间。”

“我干了两天,脚上就都起泡了。”他补充,“如果你说直播累的话,相比来说,我以前干的这些活,才真是又累又苦,赚得又少。我就觉得直播并不算累了。”

老白参加线下活动

老白的粉丝告诉我,因为老白蹿红太快,在主播组团游戏时又担任队长的角色,马上就被黑料缠身。虽然黑料本身多半无稽,但比较过分的是,“他的贴吧已经成为了这个圈子里的主播黑料吧,全都是针对各个平台主播的扒皮帖”。

老白完全没在采访中提到这些细节,他用“网络暴力”笼统地盖了过去。“最开始遇到网络暴力的时候,得有半个多月睡不着觉,但后来心态就放平了。不看不理,我睡我的觉。”

“我本来不把自己当主播看,和大家聊天很自然,但这时候就会有弹幕跳出来,说我情商低不会讲话,不照顾别人……咱们都是正常人,突然间一堆人说你不好,但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你肯定会很难受,但又没办法辩解,只能自己慢慢消化这种压力。”

老白把自己逼得很紧。12小时的直播令他身心俱疲。“下播之后,只想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干。”可他也不肯有丝毫的松懈,“我已经是个全职主播了,感觉已经没有什么退路可言。”

9

在我的接触到的主播里,真正在医院被确诊为抑郁症并在服药的只有身为Up主兼主播的小宁子。她在先前已经有一些抑郁情绪,直到3个月前的某一天,她做了一段关于动画片《爱,死亡,机器人》的视频放上网络,并且被平台放在了推荐位上——那段视频意料之外地遭遇了大量的恶评。

“可能是因为我发得晚,视频又是比较浅白的安利向——但那个网站之前已经铺垫了很多篇关于它的深度文章了。”小宁子分析说,“也有可能是用户更喜欢看看文章,听听电台,不喜欢视频。总之不太合适……但我也就是随手一发。”

那段视频被人骂“蹭热度”“太肤浅”“乱七八糟”,骂声之汹涌,就连站内的某位“老大”出来帮她说话也没能压住。

当天她崩溃痛哭,跟公司请了假,直接去了医院。

接受治疗之后,小宁子觉得自己的状态比之前好了许多。她学会了给自己“减负”。“以前会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对别人负责,但病了以后,医生告诉我,‘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是有问题的。”她说,“我现在觉得这句话就是放屁——大家都是人,能力越大就是能力越大而已,可能事情是可以多做,但是责任不能更大了,否则就会被压垮。”

小宁子的中文翻唱《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及时治疗,目前她的病情已经被控制住了。她在这场病中学到的重要一课是:“我只要做自己,只要为自己负责。”现在,小宁子试着把主播和Up主的身份作为表达自我的渠道,“其实有助于我个人的病情恢复”。她做了3条关于抑郁症的Vlog,希望帮到更多人。

10

在李松蔚看来,大多数主播们最终都能够处理好自己的情绪,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如果你用一个特别传统的眼光来看这些,你就会觉得这些人其实内心在滴血,或者是在防御,又或者就是麻木了感觉不到。”他告诉我,“但是其实你真的跟他们天天接触,你会发现可能不是这样。”

夏一可曾经问道,“为什么人们的恶意来得那么莫名其妙?”事实上,正因为这些恶意完全没有来由——并非针对主播本人,而只是某个人情绪宣泄的出口——所以才无须计较。恶毒不包含什么丰富的内涵,恶毒就是纯粹的恶毒,是当代生活中一种被“扁平化”了的情绪。

“这种恶毒就是主播们要交的税。”李松蔚说。他认为,如果想明白了这一点,主播们往往就能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在李松蔚看来,恶毒被“扁平化”后,因为恶毒而产生的抑郁情绪也被“扁平化”了。“流量主们哪有不开心?他们开心得很。”李松蔚说,“就像现代人经常讲自己很抑郁或者不开心,这就已经是生活的常态了——谁没有呢?对吧。大家都活得很不容易,只是有的时候我们会把这种情绪讲得很动人。”

李松蔚告诉我,他认识的一个流量主,曾经因在一篇文章里的言论被骂得很惨,直接骂上了热搜。第二天去公司的时候员工都很低气压,但他完全没所谓,反倒很轻松地问员工:“上热搜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根据他的观察, 他指的心理准备,是这些主播们会越来越把“我”这个东西当作是一个客体,而不当做是“我”本身——这是一种“自我的分离”。

在直播行业中,自如地切换自己的“面具”是一种职业技能

“怎么样去打造自己的人设,怎么样去跟他的粉丝互动,其实这些东西都慢慢地变成了专业化、职业化的经营。”李松蔚说,“所谓的‘我’,可能在他们心中就是一个在职业上要去操作的一个对象,成为了所谓的人设。”

这种“人设”并不像人们通常理解的那样,是在扮演一个与自己本身不同的角色,而更像是一种“工作中应有的状态”——“自我的分离”让主播们能够在两种状态之间自如切换。

“比如我今天很不开心,但是我待会儿要去讲笑话逗大家笑,那我就去讲笑话——好吧,我讲完了,我回头接着哭。没关系的。”李松蔚这么形容道,“但是在我上班的时间,我要对得起给我钱的人,我要对得起我的客户。这就是所谓的职业人的心态。”

“这有点……像是异化?”我说。所谓“异化”,最为直白的解释是:人类将自己物化成为生产工具,成为资本主义体系的一部分,而对资本主义逻辑的服从,一方面能够带来切实的利益,但另一方面也冒着失去自我的风险。

“我并不认为这是异化。”李松蔚说,“上一代的人看下一代,永远觉得是异化。但当你站在他们身边去理解的时候,不会用异化这个词。你会觉得它就是一种进化。”

11

或许每一个主播在决定打开摄像头之前,都为自己要面对的东西做好了准备。但就算这样,他们仍然会遇到那些让自己心情低落的时刻。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完成李松蔚所说的“进化”。即使对于经验丰富的主播们而言,将某种程度的自我从身上切割出来,变成任人评价甚至发泄的产品,不去理会那个“自我”招致的任何恶意,依然是相当难的事情。

生活仍在继续。夜幕降临,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中,而主播们的工作则从这个时候开始。晚上七八点到凌晨,这是他们的黄金时段。主播们坐在桌前,打开电脑,调整摄像头,进入自己的直播间。在线人数一点一点攀升,弹幕雪片般地飞过眼前,他们露出笑容,向粉丝们打招呼。

等待他们的夜晚还很漫长。

(本文由今日头条游戏频道“编舟计划”独家支持,今日头条首发。编舟计划,用文字将游戏与时代编织相结。每周一篇,敬请期待。未经授权,内容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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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池骋

chicheng@chuapp.com

不想当哲学家的游戏设计师不是好的storytel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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