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款80分的游戏，与背后陷入徘徊的育碧。
1月17日，受育碧邀请，我参加了《刺客信条：影》（以下简称《影》）的线下试玩活动。
《影》虽然还没有上线，但市面上已经有了不少批评的声音。大部分玩家对提前宣发内容中对日本历史和文化的表达感到不满，指出游戏存在历史不准确、文化敏感性问题。再加上游戏历经两次跳票，玩家们猜测开发过程不顺利，对它的信心也随之下降。
另一些批评声则针对玩法。在过去10年里，“刺客信条”系列逐渐陷入玩法框架同质化的局面，新作都聚焦于微创新，让许多人觉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玩家们因此给育碧戴了一顶“罐头工厂”的帽子，并猜测新作可能出现同样的状况。
那么，《影》实际试玩版本中，出现了玩家们提出的那些问题吗？
在试玩的4个小时内，除了已经被多次提及的“黑人武士”，我几乎没有看到带有文化敏感性的内容。
相比前几作的固定主角，《影》采用了男女双主角制，这也是开发团队介绍的最大亮点之一。男主角弥助是个黑人，之前给荷兰商人当奴隶护卫，在一次面谈中被织田信长相中，收为家奴，赐予武士身份。女主角奈绪江是个从小就开始训练的忍者，父亲在序章尾声中被杀害，充满悲情意味。双方在一些巧合之下进入同一阵营，为完成共同目标而展开合作。
双主角模式分散了弥助的戏份，选择对话决定剧情走向的模式加重了玩家的时代沉浸感，弥助被强调的不是身份在现实中带给玩家的联想，而是“黑人”“武士”身份与当时日本环境产生的碰撞与连结。育碧以剧情演出上的多年沉淀，让这种碰撞和连结产生了极强的戏剧张力。
从弥助的视角来看，日本是改变他命运的圣地。他隐忍多年，学日语，练武力，最后被织田信长相中，成为一名武士。他试图融入日本当地文化——即使他已经很努力，也只有见过世面的贵族们接受他，一般的平民与他交往还是会感到恐惧。在实际演出中，玩家能从许多表情细节中感受到这一点。这对于日本以外的玩家尤为重要，让他们能够有效代入这种“异乡人”的情绪状态中。
当玩家沉浸游戏之中，那些平日里觉得“不够还原史实”的批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毕竟“刺客信条”系列的魅力在于游戏能够提供较为还原的场景模拟，玩家能够借此感受到“参与历史事件”的英雄主义快感——而它本身就与“真正的历史”有着偏差。直白一点说，相当一部分玩家可能没有太多精力和兴趣去考究历史知识，也不会在乎日本历史上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黑人，这个黑人究竟是奴隶还是武士。开发团队只要让玩家觉得“有那种味道”就够了。
在这点上，《影》做得还是比较成功的。甚至于，如果没有黑人武士这种反差设计，《影》很有可能就会变成一款平庸的游戏。
如果玩家不接受异乡人主角，想体验更原汁原味“刺客信条”，也可以切换至女主角奈绪江进行游玩，忍者的身份能够让玩家有更强的刺客代入感，也能够有和弥助截然相反的、以日本人角色去体验日本历史的沉浸感。值得一提的是，奈绪江的复仇暗线，也符合“刺客信条”的核心主题。
从个人感受来说，或许是出于试玩版本限制，《影》剧情上的美中不足之处在于，男女主角之间的身份差异做得比较保守。明明双方在同一阵营，保持着高频度交流，但从剧情中很难感受到双方文化、性别差异带来的戏剧冲突。如果多强调一下这两种差异，或许能给玩家带来更大的乐趣。
据项目组介绍，设置双主角，除了叙事，还有玩法方面的考量。
大多数作品里，“刺客信条”只有1名主角，因此，玩家往往会把“刺客信条”玩成“无双信条”，就算在本应潜行的任务中和敌人展开正面对决，也不会遇到什么系统性的惩罚。这一情况在《影》中有些许改变——不同角色，对应着不同玩法。
男主角弥助作为重甲武士，高大威猛，可以配备薙刀、金棒等力量型武器，攻击范围广，伤害高，技能树强调连击、弹反与破甲能力，战斗节奏类似简化版的《只狼》。因此，他几乎无法潜行，攀爬能力也受限。
女主角奈绪江则正好相反。作为忍者，她专注于传统刺客的潜行与暗杀，可以使用钩爪攀爬，投掷苦无、飞镖或烟雾弹，操作自由度极高。同时，她有着独特的刺杀技能树，触发暗杀机制（如背刺）时，可以直接消灭只有1格血条的普通敌人，当玩家把技能点到高级，甚至可以直接消灭拥有多格血条的精英敌人。
代价是她的单兵作战能力不足。在遇到1至2名敌人时，奈绪江可以通过花样技巧消灭对方，但如果遇到3名以上敌人，她的生存压力则会陡增。
试玩过程中，我能明显感受到，开发团队有意通过这种方式去区分游玩倾向不同的玩家，喜欢正面对决的“战斗派”玩家可以多使用弥助；喜欢偷袭的“潜行派”玩家则可以使用奈绪江，由此产生更多的角色沉浸感。当然，在游戏中，玩家只要没进入战斗状态，就可以自由切换两名角色。
但实际上，以角色划分玩法的做法仍然存在一些不足。
原因在于，从游戏设计上看，本作利好潜伏。相比前作，《影》在潜伏系统方面有较大程度的创新。例如明度系统，照明情况会影响敌人的判断——白天，敌人能够在较远处就发现玩家的行迹；夜晚，敌人不得不仰仗灯光照明，而利用苦无和飞镖打熄灯则成了合适的选择。在物体暗面的阴影处蹲下或匍匐，也能进一步强化潜行效果。
相应地，《影》并没有那么鼓励正面战斗。游戏中，敌人攻击欲望大大增强，还增加了护甲系统，如果玩家不破甲，就无法对敌人造成伤害——相当于变相给敌人增加了血条。同时，敌人的攻击节奏也难以预测：敌方每次出招都会冒光，普通攻击冒白光，连续攻击时每次攻击冒蓝光，使出无法格挡与弹反的重攻击时会冒红光，红光出招速度尤其快，玩家不得不专注防御。此外，敌人的状态以及攻击差异性不算大，假如玩家选择弥助正面对决的时间过长，难免会产生较重的疲惫感。
不仅如此，“切换角色”的设计也存在比较明显的体验缺陷——日本城池多山地、丘陵地形，屋顶多檐，路旁多墙，用弥助跑路的效率很低，玩家就不得不切换为奈绪江。但由于游戏中突然遇敌的情况较多，奈绪江的战斗能力又较弱，次数多了，容易产生负反馈。
不过，对于熟悉地形和潜伏玩法的玩家，奈绪江则能带来完美的“刺客”体验。当玩家开始深入《影》的世界，或许会更习惯于使用奈绪江来完成高难度任务。
在试玩现场，我也发现多数人更喜欢使用奈绪江，许多同行也向工作人员反映了弥助太笨重的问题。在我看来，角色偏好不是问题，但出于项目组通过任务设计强化角色特性的考虑，如果玩家因为“其中一个角色更好用”而过多使用，必然会造成另一角色的视角缺失，还会衍生出一些叙事割裂问题。
但从另一方面看，一些本来爱好“无双信条”的玩家如果因为《影》的双主角设计，开始深入研究潜行和暗杀的技巧，反倒让“刺客信条”这一系列返璞归真。只不过，与此同时，这也可能导致叙事上有很多文章可作的弥助，反倒在玩法上被间接忽视了。
除了双主角系统这一主要创新，《影》在许多模块上也做出了优化。
大部分优化工作可以概括为：减弱“罐头感”，提供更扎实的开放世界体验。《影》的游戏场景聚焦日本的近畿地区，也就是织田信长领地西端，地图面积比《刺客信条：英灵殿》要小，但更重视实际场景深度交互。从视觉效果来说，《影》采用了新的引擎，动态光影、植被物理和风场效果均有显著提升，日式建筑质感和水面反射质感尤其让人惊艳。
从互动设计来说，我能感受到，开发团队想做一个更鲜活的开放世界，而不是让玩家公式化地去探索（如开宝箱和捡羽毛），去清任务。
这种“深度”可以从两个新探索系统中感受到。一是模糊任务系统：一些任务只会给出文字线索，如“东部某地址附近”，而不会做出详细的路线指引。玩家需要自行寻找更多线索，进行推理，比如可以派遣探子去探索对应区域，寻找更精确的任务目标地点。这种探索方式也还原了历史上忍者组织的谍报逻辑。
不过，从实际游玩体验来看，这种“弱引导”设计尝试对新人玩家不太友好。假如新人一直找不到目标，游戏里也没有一个“最终提示”来帮助新人解决问题，清理任务。更何况，有些任务在根本上就语焉不详，例如某个任务目标里写着“脱离敌人包围”，具体指的却不是脱战或消灭全部敌人，而是“离开敌人所在地××码”……
二是动态四季和天气变化系统。开发团队曾在访谈中提到，春夏草木茂盛，利于潜行；冬季水池结冰后，可供玩家行走。季节切换通过剧情锁定或时间推移实现，部分任务需特定季节才能触发。雨天降低敌人视野，雪地足迹会暴露行踪。在试玩版本中，这些特色还不够明显，正式版本中应该会有更多内容呈现。
纵观整体，项目组虽然在完成任务的路途上减弱了“罐头感”，但并没有对游戏的核心目标（如刺杀首领、偷取资源等）做出革新。双主角的差异化策略带来了一定新鲜感，但还不足以让习惯了系列玩法的玩家觉得“治本”。
体验过《影》的试玩版本后，作为玩家，我的第一反应是：“真好！游戏内容并没有像一些人想象的那样糟糕，而且亮点不少。”开玩笑地说，4小时的试玩让我改变了对黑人武士主角的看法，我愿意给这款游戏打80分。
但是，80分对于《影》来说还远远不够。近年来，育碧一直遭受来自游戏市场和玩家的多方批评，股价也持续走低。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很多，但最关键的一点，或许是育碧已经许久没能拿出一款足够惊艳所有玩家的产品。
如今，《影》被视为某种“翻身关键”，游戏的两次跳票虽被用来优化玩法，但叙事割裂没有得到彻底调整，DLC预售策略也被指责透支信用。可能是《影》身上的商业考量太重，导致开发团队的创意受到限制——游戏的整体设计看起来想突破，但又不敢迈出关键一步；既想用经典核心玩法留住老IP粉丝，又想搬出黑人武士来吸引市场目光，达成破圈。最终，《影》仍然在“革新”和“稳妥”间徘徊。
如今，随着游戏市场发展，许多老IP都要经受到与“刺客信条”相似的考验。在创新与守成之间徘徊的，也不只有育碧一家。但如果真的想继续做出领跑时代的东西，还是得果断点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