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化一款冷门游戏就需要筹资吗？筹资的方式、过程又是否合情合法？对3DM汉化《赛马大亨8》的质疑，让我们把目光重新聚焦到冷暖自知的游戏民间汉化领域。
■ 《赛马大亨8》捐款汉化的道德质疑
就在两周前，一条提及3DM募资汉化《赛马大亨8》的微博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这条配有截屏图的微博写道：“3DM编辑淘宝募集6W汉化《赛马大亨8》，汉化界果然在三大妈的带领下高举支持正版单机事业大旗向钱挺进了，GJ！（这么骗不懂汉化的小白真的好吗？）”
就是这条微博，将笔者的注意力带回到已经很久没有关注的游戏破解汉化领域，并且很快了解到事实的原委。
2014年4月10日下午15:45分，在国内知名的单机游戏破解下载论坛3DM的《赛马大亨8》专区中，管理员“塞外”发布了一则宣布开始《赛马大亨8》汉化的置顶帖。
在这一帖子中，发帖人、3DM论坛管理员塞外这样表示，原本看到文字和图片的海量工程后，打算放弃《赛马大亨8》的汉化工作。但因为“最近有四五位美工苦力找到我愿意帮忙处理那900张图，又有四季牧场的人在后面加油鼓劲，”所以这个项目就正式开始了（四季牧场是一个专注于赛马养成类游戏的小众论坛）。
塞外并非对开这个项目毫无压力，他担心会砸自己的牌子，“也许我这一辈子不会挑战比这个难度更大的游戏了（也找不到比这个难度更大的吧）。”
强调过游戏的难度后，塞外开始招聘美工和日语翻译，并申明这次的翻译是没有报酬的。可他又接着写到：“但是！之前看论坛一直有人想说要捐款。如果有人想要捐款的话，我就开一个账号。最后收入所有苦力瓜分。如果项目没有完成的话，全额退款。 ”
这个版内置顶帖发出当天，就开始有人向帖子里公布的淘宝账号开始捐款。
虽然漠视版权已经是国内单机游戏界多年来最常见的生态，虽然破解汉化游戏太多人都玩过，但是，在大众的印象中，汉化组似乎从来都是无私奉献的，像这种先凑钱再汉化、不走集资平台而使资金流向缺乏保障的情况，尚属首例——一旦事情涉及到钱，它就不一样了。所有看到这条消息的人，都会产生与那个微博及其评论中相同的质疑。
带着这些质疑，记者采访到3DM论坛的版主、参与民间汉化工作多年的“塞外”。见面后记者就问了这个问题：“我也和一些朋友交流，也有人认为，汉化本来是建立在破解和盗版的基础之上的，而且这个集资也是事实上的牟利。这类观点您怎么看？”
塞外想了想，显然这对他而言早已不是一个新问题了，接着他回答说：“我觉得盗版是和正版相对的。在国内目前根本不存在正版的情况下，玩盗版和玩称为正版的水货，本质上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关系。打击盗版，鼓励水货的做法是很古怪的。要有洁癖的话，建议啥都不要玩。关于集资这个真的没什么人吐槽耶——因为确实无利可图。”
他为记者分析了这个捐款的动机。塞外本人并非是《赛马大亨》系列的爱好者，他个人只是单纯将这款游戏作为一款经营类游戏偶然玩玩。由于玩《赛马大亨》的玩家圈子很小，所以他原本不打算汉化这款游戏。“真正的爱好者是四季牧场的朋友们。没有他们的强烈要求，也不会真正开坑汉化。”塞外在采访中几次提到了“四季牧场”，这是赛马养成类游戏玩家组织起来的一个小众论坛。
■ 冷门作品的汉化困境
记者问：“我看到帖子里也有跟帖的人说，是因为游侠网开了这个汉化，所以您这边才开这个竞争。”
塞外对此很坦率：“也算是事实。《赛马大亨8》刚推出的时候游戏的文本就提取出来了，我第一感觉就是整个做不出来，当时的打算是找几个爱好家，慢慢干个一年。也是我当时估计不足，一来觉得专业名词有四季牧场的朋友帮忙解决。翻译这里请之前翻‘信长’的朋友帮忙，再加上几个新人，应该能速战速决。所以游侠那里说要开坑的时候，索性暗坑变明坑得了。当时如果知道实际这么难的话，可能会等更稳定一点以后再宣布。毕竟这个游戏的汉化，一般人根本做不出来，不需要担心被游侠的汉化组抢坑。”
事实上，大多数主机游戏汉化组，一两年汉化完毕一个游戏是很正常的现象。但在3DM和游侠网之间，一切都有些不同。双方由于某些复杂的历史原因，彼此竞争有时甚至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塞外领导的汉化组在汉化《三国志12》时，索性在文本里设置了“塞外”的角色彩蛋，并且在游戏的readme.txt里面增加了3DM的官网信息。而在抢进度的过程里，游侠网的汉化版本里也出现了上述相同的内容，闹了笑话——而这，只是两家网站将近10年来汉化“非良性竞争”的一个缩影。
然而在这种竞争的背后，真的又多么大的利益因素嘛？面对记者的疑问，塞外的看法是：“（争夺游戏抢先翻译）这些都是领导的事情，我们努力把事情做好就好。我觉得与其是为了利益，更多是赌气吧。”
而《赛马大亨8》和《三国志12》这样的作品相比，最大的差异就是它的受众层面太窄。塞外说，像三国、信长这样的热门游戏的话，其实也不需要动用集资的这种手段，自然会有对这个游戏有爱的人会来加入翻译组。而《赛马大亨8》首先是非常冷门，其次文本的难度比较大。塞外给记者看了游戏破解出的文本。文本中有大量被打乱的内容混杂在变量和控制符当中，也有重复的地方，还有前一代游戏的弃用内容垃圾。这些情况导致在汉化工作的分派上，无法做到“一个人翻译系统文字、一个人翻译对话、一个人翻译背景资料”这样的有效分工。有关一匹马的血统的文本，可能在代码500行左右的位置有一部分，但是在10000行的位置也有一部分。
“光荣的游戏文档中经常会混了一点前作的文本，其他的系列作也经常文本有不少重复的地方。比如之前我们汉化《信长之野望：创造》的时候，也发现了不少《天道》的文本和图片。”塞外说。
此外，文本中还有一些特定的“变量”内容。塞外打了个比方，日语里常用的词：“我知道了”是“わかった”，但是根据说话人的语气、时间、身份等等不同，会有一系列的变化。比如わかった、わかりました、わかっておる、わかる等等，这些光荣的程序员就会在文本里用わか【变量】来表示。这样他用一句文本，可以搞定几句甚至几十句句子。这次的《赛马大亨》和之前的《三国志12》都是用的这种形式。一个单词给拆开来了，翻译就很难看懂其中的意思了。“正如英语中，hello大家都知道是‘你好’，但是给你看hel和lo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此外还有的句子，会将整个主语或者宾语都做成变量，如果没法猜出他的意思，翻译也会进行的不顺利，加上还有可能猜错。”
之前汉化“三国志”时，甚至连否定词都是变量。当汉化组翻译破解文本的时候，文本显示的是“某某某是怎样”，但是进入游戏玩的时候才发现这段内容实际要表达的为“不是”，只能在游戏里发现错误然后回头改文本。但是，这些问题还不是《赛马大亨》的汉化中最大的困难。
“最大的困难还不在于懂日语，而是需要懂二三十年的赛马吧。”塞外说。赛马比起三国困难的地方就在于汉化成员普遍缺少对赛马这一专业的了解程度，马名、人名都需要查典故，又遇到日语针对外来语（比如英语）名称特别喜欢直接将该名称音译为日语读音，所以导致这个游戏的翻译困难重重。
这一切听起来像是诉苦，但却是破解汉化界经常要面对的常态。在问及塞外在汉化小组中的角色时，他调侃说自己就是一个翻译的苦力。塞外是南京人，因为喜欢日剧和游戏，很早就自学了日语，高考之后，因为一些偶然的无奈，塞外来到日本留学，期间还在日本的山田电器行做营业员。由于日语水平很高，这期间也曾参与国内的字幕组的翻译工作，译出过《圣斗士冥界篇》等动漫作品。塞外从日本回来后，就在3DM论坛担任全职管理员，用他的话说，日常工作最重要的就是“陪论坛里那几百个版主联络感情。”但这显示不是他的全部工作内容——近些年来3DM汉化的日本光荣公司的作品，大都由他牵头组成汉化组汉化完成。“汉化对我来说就是不给加班费的加班。”他说。
■ “有能力做汉化的人，自己是不需要玩汉化游戏的”
在采访中，塞外反复强调的一点是，有能力做汉化的人自己是不需要玩汉化游戏的。言外之意，汉化仅仅是一种艰苦的付出。
记者：“就是说，早在您发招聘贴的4月10日前，已经在慢慢走这个汉化了是吧？已经做了2个月了？”
塞外：“那个时候只是在招人，还没开始做。”
记者：“到现在已经2个月了。”
塞外：“嗯，估计6月底前出不来。有不少翻译给吓跑了，也没说一声。”
记者：“汉化的组织原来也都是这样松散的，各有生计？”
塞外：“实际上我们没有日文汉化组啦！PC上的日文游戏，大多数都是少儿不宜。一年到头也没几部作品可以翻，组织一个组大多数时候也没事情干，自然就散了。”
记者：“这样说起来，国内千百万玩家玩的大多数的那些游戏汉化（无论什么平台的），大都是感情驱动，不是利益驱动？包括三国志、信长这样能给论坛带来热度的热门大作，也是没有报酬的？”
塞外：“有的，说有，实际上也就是意思意思的性质，按照一般日语翻译千字100多，根本不能比的。”
记者：“现在招到了几个比较稳定的人？”
塞外：“现在差不多10个翻译吧。没有具体分工谁干什么谁干什么。前面也有提到，这次文本排列是乱的，分不出来。”
记者：“招聘汉化成员的帖子里提到的以招聘到的美工组组长是谁？”
塞外：“那个就是为了好看，根本没美工组组长。就帮忙改图的就两个人，这次图的数量也多，也多亏他们了。”
■ “我是第一个民间汉化募资的人”
在话题谈回到所谓的“募资”时，塞外表示，“赛马这个游戏比较特殊，募资是我自己的想法。一般游戏不许这么干的。”
记者：“之前有没有汉化小组这么做过？我是说集资汉化游戏。”
塞外：“事后贩卖汉化补丁的倒是有，事前集资的似乎我是第一个。”
记者：“3DM之前内部有讨论过关于‘筹钱汉化游戏要慎重一些’之类的话题吗？还是从没聊起过？”
塞外：“从来没有。”
记者：“你说一般游戏不许这么干，就是说，之前，3DM对‘汉化和玩家集资’的事还是比较避讳的是吗？”
塞外：“3DM之前好像没干过这种事。”
记者：“为什么这个游戏破例呢？”
塞外：“没破啊，我以自己名义集资的，集资和3DM没关系。”
记者：“您在帖子里说，‘根据千字80的最低收费标准，考虑到去除控制符后的实际字数等等，特此集资六万。’——能问下这6万元大概是怎么算出来的吗？”
塞外：“按字数，游戏是120多万字。”
记者：“嗯。所以说完全是因为这个游戏的独特性，导致采用集资的方法？”
塞外：“事实上尽管集资了，答应大家有点辛苦费。这点辛苦费和正常的翻译付出的劳动比，也是杯水车薪的。以目前筹集到的一万块，平均每个人也就分1000不到而已。文本链接也给你看了，拷贝到WORD里一眼就看出多少字。日语翻译的价格翻译公司问问就能问到。这点钱从工作量上来看，就相当于别人上你门，给人端杯水。不能说人家图你这杯水嘛？真的因为募资而歧视我们的话，不玩就是。翻译们的境界没那么高，四季牧场的人的想法是这游戏之所以现在冷门和20年来没有汉化有关系，他们想利用这个汉化进行一种传教吧。不论是日语翻译还是四季牧场的顾问们，自己是不需要汉化的。”
记者：“现在集资到多少钱了？”
塞外：“10180元。截止到今天的。”
■ 捐款的风险问题
当记者问到塞外，为什么采用淘宝网的方式而不是通过更为公平和公开的众筹网站集资、以及有没有考虑过法律的风险时，塞外的回答也是相当的简单，他说他只是“单纯就是随便找了个手段而已”，因为对于集资，他自己也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对于法律方面的风险，他表示说，“这类游戏国内根本没正版的，如果侵权要吃官司，也是3DM、游侠、游民这些发布站先进去啊。”他仍旧只是强调，如果让别人白做工，2015年这个游戏的汉化也出不来。
记者将微博和其他论坛中诸如“付出劳动把别人的劳动成果拿来改一改，为自己获利，这样是应该吗？”“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获得正式授权，向游戏开发者支付费用，然后再自己汉化之后通过正规渠道销售。这样每个付出了劳动的人都能得到回报。”等这一类严肃的批评意见给塞外看。
对于网络上的这种质疑，塞外很无奈，他说：“支持的话自己出点钱，不支持无视就是。（我的做法）也不是收费买汉化补丁。除了刻意捣乱的，我想一般人不会有意见的。”
塞外在4月10日发布帖子寻求汉化组成员，并很快在帖子里增加了捐款的内容。短短6天后，已经收到了6000元。淘宝集资链接中显示捐款最多的一个玩友捐了430元钱。其次是200元、100元，更多的玩家捐了10元钱。不过在之后的2个月里，钱数停留在10000元出头。
塞外许诺会尽快推出这款游戏的汉化版，给热心的玩家们“解解馋”。游戏汉化包推出后，还会继续修改。他估计第一版汉化出来，系统上一定会有很多AI上的BUG，而对话等文字也一定会有牛头不对马嘴的地方，但他仍有信心能把这个作品改到尽善尽美。
可是，实际上原本预定的两月推出第一版汉化的目标，明显是不能实现了。但塞外并没有动摇汉化这款游戏的决心，“实际上这次的汉化就是几个人干出几十个人要干的工作。”他最后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