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热闹的ChinaJoy结束之后,本周六“全国‘瓷娃娃’病友大会”将在济南举行。“瓷娃娃”是一种由基因缺陷导致的极易骨折的遗传性罕见疾病,目前,这样的病友在我国约有10万人,本期的人物翟进就身处其中。为此,触乐记者到翟进家里走访,实拍一位“瓷娃娃”画师的生活,同他一起玩玩游戏,聊聊设计。
翟进自称“趟子手”,该词指见习镖师,走镖时一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负责吆喝开路。他说,很多有名的画师都把自己作品中的一个特殊角色名作为自己的代称,比如“重工组长”于彦舒和“鬼王”谢峰,因此他也效仿其他画师把作品中的其中一个角色名“趟子手”用来指代自己。“趟子手”并不是什么狠角色,只是作为镖师的小跟班,需要经过在业界底层的摸爬滚打,才能竖起自己的旗帜,这和现阶段翟进所处的位置很相似,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还是这个圈子里的“大龄新人”。
当我小心翼翼地把头探进翟进的房间,发现他正用一只手作为重心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招呼我坐过来。床角摆着一张小凳子,看起来是专门为来访者准备的,我搬了凳子靠在他边上,可还是觉得视线没法和他处于一个水平面,就索性盘腿坐在他旁边或半跪在地板上,这样我就能离他更近一点,方便交流和拍摄。
翟进从出生起就患上了严重的成骨不全症,现在已经过了30岁。但他由于身体原因,念到初二就退学了,曾在儿童时期非常喜欢画画。成年后,翟进做过一段时间的客服,虽然这项工作只需要坐在座位上回复用户的留言、接打电话即可,但每当遇到胡搅蛮缠的客人,缺乏真正社会交往的他并不能很好地调节纠纷、解决问题,这使得翟进再一次想起了自己心爱的画笔。
最初,翟进是画在纸上,后来转战到家里第一台带着老式笨重的CRT显示器的电脑上。但普通的电脑桌对于翟进来说根本没有办法使用,有时即便是双臂伸直也摸不到鼠标和键盘。硕大的主机箱立在最下方,对于没法弯腰、经常骨折的他来讲这也是一件难事。翟进用之前当闪客的收入和参加Flash动画制作比赛的奖金换了一套新的液晶电脑,又打了件相对舒适的电脑桌,榻榻米也换成了柔软的小沙发。翟进告诉我,桌子、凳子对他来说可是消耗品,接二连三已经更换了几个。
最引人注意的还要属面前的一组类似于牙科诊所里的伸缩式仪器架。翟进平时会把平板电脑挂在架子的左上角,一般用来呈现绘制的图样,方便自己在数位屏上工作的时候参照,如此能实现“左右开弓”。架子的下方是一张特别定制的小桌板,主要用来卡住键盘。翟进说,原本是没有小桌板的,但苦于键盘实在是没地方摆放,才不得不请人又花了近百元做了一个。这些改造让他再用起键盘来变得利索了许多,打字速度也加快了,有时连网络另一端的我都跟不上。一提到这,翟进倒是有些自嘲:输字速度快是快,不过错字率差不多有30%。
房间一边的墙上挂着一幅画风奇特的十二生肖图,翟进说这是2006年送给妈妈的母亲节礼物。画上这12只动物显得十分乖戾,它们穿着西装,表情夸张,翟进称自己一直就偏爱这种怪怪的萌,我们还打趣这组设计可以做成一款主题为“十二生肖执事咖啡厅”的手游。另一边墙旁的书架上排着几层漫画,一眼望去基本上是《海贼王》、《全职猎人》,这是翟进很喜欢、也是深受其影响的漫画作品。书架底层摆着几本介绍古代兵器的书,研究这些是他的兴趣,也是部分道具设计的来源。
翟进的电脑右下角贴着一张小小的便笺,上面记录着在他作品中的4个主要人物有关性格塑造方面的关键词,用来提醒自己切莫跑偏、扣住重心。翟进笔下的人物设定常会出现有身体缺陷的人,好人、恶人都有,比如最新作中的主人公龚喜就是一个独臂小镖师。纵然身体存在着缺陷,但总会在某些领域施展所长,甚至是翟进从小到大深恶痛疾的骨折也能变成主人公放大招前的催化剂。他希望自己的作品能流露着朴素的风格,传达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再加入一些对现实的隐射。主人公即便是与既有秩序相冲突,与社会格格不入,最终也会通过努力获得成功。
翟进在创作中常把自己丢进作品中,连如厕的时间都不放过。他坐在马桶上,嘴里还在不停地秃噜着人物对白,自己和自己演起了对手戏,用不同的声音切换着角色。如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台词,他会在马桶上一直无比投入地坐着,双手不断地比划,还常常陷入便秘的困扰之中。一次,母亲偶然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还担心地觉得他是因为压力过大精神出了毛病。
翟进不擅长画人物的手,也没有人教他,全靠自己摸索,所以他很羡慕那些科班出生的学院派画师。没有受到过正统美术教育,致使他的美术基础并不扎实,这是翟进自身很难解决的问题,往往靠学动画制作的弟弟给予他一些帮助。他说,这只怪自己小时候没有钻研画手的技巧,随便几笔草草带过,现在的代价就已经到了做梦都在画手的地步。画女性也是翟进的短板,尤其是美女,据他自己介绍,目前只在作品中出现了膀大腰圆的女性。构思感情戏也是他所不熟悉的死角,主人公能不能顺利谈成恋爱对于情感经历贫瘠的他来讲绝对称得上是一个考验。
在翟进绘制的世界中,平头百姓是把渡渡鸟当成坐骑的,而骑马变成了贵族的专利,之所以这样设定是因为他本人不会画马又对渡渡鸟的形象钟情有加,特别是《魔兽世界》、《最终幻想》中陆行鸟,因此想等把画马儿的基本功练好再让贵族角色登场。他很羡慕有的画师想画什么就会去亲自实践,比如作品需要描摹剑法了就去学两招,剧情中如果加入了大戏就在现实中挥几拳,让自己身临其境。但由于身体的限制,翟进更多的是借用3D模型软件来帮助理解这种动作,比如要画主人公一个磕头跪地的动作,就让他摸摸爬爬地画了一整天。
翟进喜欢游戏,尤其是战争策略游戏,比如《帝国时代》、《红色警戒》,小时候还带着弟弟一起玩网游,但他总嫌自己的反应慢、智商不够、总是失败,游戏中一遇到挫折也很容易气馁,所以一般只玩“Easy”模式,不愿争强好胜。最近,翟进既要赶画稿,又要准备参加其他的活动,游戏时间不得不大幅减少。
此前,他玩得最多的是主机游戏《海岛大亨》,翟进说这款游戏极令他上瘾,一旦中场休息就不敢再重新打开,一玩能玩一整天,自控能力面临着严峻挑战。像《海岛大亨》这样不断扩展功能、任务栏不停更新的游戏是最令他难以自拔的类型,在海岛有限的空间中,设施的建造有自身的逻辑顺序,光是达成一些小任务就会花掉他几个小时的时间。面对游戏中的暴动、经济崩溃、外国入侵的不安境况,翟进经常应接不暇,有几次因为忘记了向军人提供福利,致使他们发生了政变。
在取材的过程中,翟进还现场试玩了一些移动游戏,比如《Prune》、《地狱边境》(Limbo)、《这是我的战争》(This War of Mine)、《卡里的洞穴3》(Cally‘s Cave 3)。由于经济原因,他不常光顾付费榜,平时还是以休闲娱乐的小游戏居多,比如日本开罗游戏公司(Kairosoft)的《暖暖温泉乡》(ゆけむり温泉郷)和《游戏发展国》(Game Dev Story),不过玩的都是安卓手机上的盗版游戏。翟进坦言,如果不是利用率很高的软件,以目前收入状况来看,他更倾向于努力攒钱购买一台新的噪音较小的电脑。
我们在谈话间常提到圈内的一位都认识的女画师、移动游戏开发者,翟进关注了她的微博,欣羡她生活自由、多栖发展,他觉得自己的画风同她相近,都是夸张、搞怪、偏向反映生活实际,所以也想尝试成为游戏中的原画设计。但大游戏公司必须要坐班,复杂的人际关系、层层累积的工作压力让他对于走出家门望而却步,独立游戏工作室看起来能成为一个选择。翟进曾有考虑过离开家工作,也在前不久搬出去住了一段时间,然而找到一个称心的合作伙伴、照顾生活的助手并不是一件易事,另外,经济负担也有可能会压得他喘不过气。
“瓷娃娃”是一种由基因缺陷导致的极易骨折的遗传性罕见疾病,目前,在中国的“脆骨病”患者约有10万人。在他们中有超过四成患者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很多适龄儿童患者因病致残,长期抱病在家,严重的须终日卧病在床,未能有机会接受正常的学校教育,若没有家人或陪护人员在身边照看,基本的衣食起居都会让他们皱紧眉头。在计划来蚌埠前,翟进对我能否找得到他家的大门有些担心,因为他自己虽然在这里生活了31年,但平日里除了1个多月出门理一次发之外,很少在户外活动,他对这个城市交通状况的了解俨然是个“外乡人”,因此也就不能给予我一些有建设性的出行参考。
正如我们之前报道过的盲人、“渐冻人”、抑郁症患者一样,科技在逐步扮演着一种陪伴病友对抗病魔、雕刻梦想的角色,病痛带来的折磨、无人交流的寂寞、渴望被理解的诉求,这些都可能在科技的作用下获得实现或暂时遗忘。而高额的医药费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已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虽然守住“活下来”已属不易,但“不快乐”几乎丧失了努力生存的意义。
在没有赴蚌埠与翟进见面之前,我的心里一直在打小鼓,且不断提醒着自己,一定要以平常心来交谈,不要过度关注他的疾病、特殊的身份,切莫露出一副看似悲天悯人的表情,而是把他作为一个普通的画师来对待。而当我真正同翟进和他的家人见面时,自己之前的担心顿时都烟消云散了:翟进的妈妈是个漂亮的女人,发上还别着精致的小发夹,温柔、热情,烧得一手好菜;翟进的爸爸虽然还存着原来当兵时的严肃面色,但在饭桌上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大家都带着舒服的笑容,一切显得自然、平淡,就好像苦难从未在这里住过。
常听到周围的策划、美工、运营抱怨工作艰辛、入不敷出,诸如“不想干了”这类词在我们的读者群里也经常出现,有时自己不经意间看到听到还会被这种负能量波及,心里忽然就变得乌压压的。不知是来到这个小城旅行的作用,还是听了翟进讲故事的效果,压力、浮躁就像是一道下饭菜被我咽下去、消化了,以后不管是再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都能摸摸自己的背,让它挺直,再掸掸鞋上的尘土,继续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