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这些很好。但是我有个疑问：少妇白洁呢？少妇白洁在哪？”
“千里马，抬一手，谁跑谁是狗！”
“千里马”指跑得快。强者败，更强者胜，还有人说自己是“万里马”！显然这就比“千里马”要强一些（所以还有人宣称自己是“光年马”，后来因为太夸张被禁了）。另外还有个说法“汗血宝马之千里马中马”——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但是长啊，长就显得好厉害不是吗。
“抬一手”表示杀别人。既然你跑得快，追上之后就要说“兄弟，抬我一手”，意思是“你让我杀一次吧！”可想而知这样的要求对方是不太可能很干脆就应允的，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想让我抬你？所以这就可能导致爆发一场战争……
在这个游戏里，战争的方式，绝大多数时候，几乎所有情况下，就是站着对砍或对射。能进入到这种战争状态有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你对自己充满信心，认为自己来之能战战之能胜胜利锣鼓古往今来。好现在你们开打了，行话叫“开搂”——打着打着你发觉情况不妙，自己的血量暴降而对方纹丝不动。于是你想起一句俄罗斯谚语，“老鹰留下翅膀，才能飞越高山”，那正是中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之意。既然你都有此觉悟，对手自然更是洞若观火；只听他大喝一声念出本游戏最著名的魔咒，“谁跑谁是狗！”
我们从头再看一次。游戏里常见的情形是你追着别人跑（或别人追着你跑），两个人都声称自己是“千里马”：“别追了啊，我千里马，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别跑了啊，我千里马，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很快双方距离缩小了，意识到猎物就在眼前你欣喜若狂，高喊“兄弟，抬一手！”对方知道今天跑不掉了转头就是一刀，看起来他想要杀死你！“爆爆爆爆爆爆爆！”彼此念着这句口诀，优势方还不忘补上一句，“别跑啊，谁跑谁是狗！”
故事往往以一句亲切的侮辱性话语收尾，“……这个老逼……”后面是一些没人听得懂的理由，什么我血不满，如果我多爆一下之类。说话的或是一双皮鞋，或是一颗核桃，或是一条胖头鱼，以上皆有可能。与此同时，观众们发出会心的笑容，赶紧发送一些幸灾乐祸的弹幕，像是在嘲笑这新时代孔乙己。
这个游戏叫《丛林肉搏》。
2003年的中国游戏市场所呈现的结构，与今天完全不同。当时MMORPG是市场上最热的名词，坊间传闻某上海陈姓男子只花了30万就代到一款游戏，赚了大钱。那是一个还没有智能手机甚至很多人还没有手机的年代，网络普及的结果是一部分人玩上了MMORPG并沉溺其中，而另一部分人认为网游都是骗钱的垃圾（以当时MMORPG的玩法而论，这个评价也不算全错），坚持玩单机或局网游戏。这其中就有我们要说的主角，魔兽RPG。
2003年时我在一家游戏报纸当编辑。作为一个玩游戏的年轻人，理所当然要尝试新出的《魔兽争霸III》。一试之下发现自己不是那块料，却意外发现这个游戏除了对战以外还有RPG可玩。于是我找到我们的战报作者，让他搞一份RPG地图的介绍，而他也的确做到了。我引用一段原文：
“《魔兽争霸III》是强调英雄的游戏，这个理念在RPG地图中得到了贯彻，并最终衍生出两类具有魔兽特色的RPG地图：英雄PK和英雄守城战。
“顾名思义，英雄PK便是数个玩家分成两组，各自选择中意的英雄和技能，并和本组的英雄一起PK另一组的英雄，其间可以购买各种提高属性用的书籍和高级物品，最后演变成一群10级且属性奇高的怪物群殴，常常会上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活剧，热闹非凡。坦率地说，这类地图的平衡性都很成问题，因为一般说来总是拥有法术免疫或者风暴之锤的一方会获胜。但英雄PK的乐趣在于混战而不是平衡，所以玩家们也不太在意这些。
“与英雄PK比起来，英雄守城战显然更具策略性：在一张长方形的地图上，玩家们所控制的英雄负责保卫数座城堡（通常是左中右三座），电脑的部队则从另一边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并同时对几座城堡发起猛烈的攻击。与其它RPG地图一样，玩家们也可以购买各种物品提高自己的能力，另外还可以指挥农民修建防御工事，甚至雇佣部队来为自己当炮灰，由于敌人的来路不止一条，因此玩家必须兼顾多路敌人，并及时支援防守薄弱的城堡，才能确保这些城堡不会被各个击破，这就要求玩家们有良好的配合意识和献身精神（为了抵挡敌人不惜粉身碎骨）。英雄守城战发展到后期便出现了两组玩家分别守住地图一边、互相攻伐的地图，与蹂躏弱智的AI比起来，人与人的较量显然更加紧张刺激。”
——Ediart,2003.3
这里说的第二种游戏“英雄守城战”有一些我们熟悉的名字。人机对抗类像是保卫雅典娜或3C、《Dota》。至于第一种游戏。“英雄PK”，那就是每人选一个自己认为顺眼的英雄，路见不平一声吼，撸起袖子就是干——《Dota》2也有这张RPG图，鱼鱼风他们玩过一阵。
你可能会想，哦，原来丛林肉搏就是它啊！——不对，这不是丛林肉搏。
在中国，玩家最熟悉的游戏是什么？是《王者农药》吗？是《魔兽世界》吗？是《欢乐斗地主》吗？我看大家最熟悉的还是“那个游戏”：脚踢鸭子、刀劈白猪、哗哗爆一地屠龙刀和麻痹戒子，林子聪、陈小春、邓超等明星（现在是古天乐）坐在龙椅上眉头紧锁表情严肃，身穿重甲手持神兵，口中念念有词“就是干！”
《传奇》，某种意义上真正的“国民游戏”。
这个游戏你可以理解为“小人物成长的故事”——你从新手村出来，赤身裸体只穿一条CK内裤，手里的木剑不提供任何威慑力。通过没日没夜的努力，你终将成为雄霸天下的人物（由于测量手法差异，出现2~3厘米误差属于正常现象）。这个过程里满是“你相信美国是一个充满机会、充满奇迹的国家吗”的America Dreams；技术上来说，由于地图足够大再加上“爆率”的设定，白野猪也能爆裁决，尸王会出魔法盾，一切皆有可能是小极品——至少当年的版本是如此。
游戏的终点，从长远来看，当然是团战、攻城、当沙巴克城主，但是它也有“一个小目标”，那就是爆人。你杀死别人，他的装备就有几率掉出来，这种近乎明抢的设定令人绝望而又令人向往。一开始你恨它，后来你爱它，最后你离不开它。我有很多种方法来描述：“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正准备吞噬你——尼采”“你在蜈蚣洞爆别人装备，爆你装备的人在祖玛庙等你；血饮装饰了你的身体，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卞之琳”“胜利从来不是靠流血牺牲，伙计们，胜利只能是让敌人流血牺牲——巴顿将军”……
你马上发现，这简直就是个“丛林肉搏”。“丛林肉搏”里打死人不直接爆装备但可以获得金钱，也很有快感；相对地，弱势一方则要努力逃跑，同时想办法打野怪（行话“挖矿”），练级，收集技能书，憧憬着凭借自己巧妙的未来规划和无与伦比的运气成功翻盘。这种憧憬本身，就和你踢鸭子打白野猪时希望地上出一把屠龙的心情，没有任何两样。反过来说，两位勇士在丛林中血腥肉搏，那和两个战士在白日门丛林中对砍，相差也就不是太多。
（技术上来说我倒是很期待有个“爆装版”的丛林肉搏出现，那一定更为血腥）
所以“丛林肉搏”不是《Dota》并且两者差得很远。虽然也有打怪（或说打野、补兵），但《Dota》里你的技能是固定的，而且金钱可以拿来买物品，最重要的是战斗依靠的是智慧、合作；丛林肉搏中你的技能理论上固定实际上可能不一定，金钱基本可以与技能划等号，战斗当然也讲智慧讲合作，但硬属性和运气更为重要。游戏中玩家不那么看重一局游戏的最终结果，反而是对单场战斗的胜负更为关心——单挑的荣誉、胜利获得的收益和炫耀，是这个游戏的源动力。
可能是因为在游戏业里呆久了养成陋习，一旦看到什么有趣（或看起来有趣）的东西，我首先就要想，这个模式能山寨吗，能手游化吗，mobiliable？
结论是不能。这个游戏的乐趣来自奇怪的方面——打赢之后嘲讽对手。如果你的对手和你不熟，比如是一个匹配到的天梯玩家，那嘲讽从何而起，光是一个“？”有多大效果？另外，像玩扑克游戏一样，你可以Bluff对手。实际上你不一定能打过他，但你可以装成很厉害的样子，追着他跑，这在德州扑克里很常见。而线下的牌局，很大一部分乐趣就在试探对手，捕捉信息——捕捉你自以为是正确的信息。现在你把它手游化，战斗的部分就算能完整复现，聊天的部分怎么办？光打不聊那不成了闷头对砍，那还有什么意思。
（“沟通不足”这个问题在任何手游上都存在，包括如今市面上最火的那一款。你要想玩好，五人开黑，那就只能在家、网吧等有语音环境的地方玩，本质上和其前辈LOL一样——或者你觉得在大街上、在公交或地铁里声嘶力竭地喊“集火那个李白”很刺激？我反正是没见过这样的玩家）
最可怕的是，它没有盈利模式。游戏标榜公平公正，出生时可选的英雄随机，能不能打到技能书全看运气。容易想到，付费改变技能爆率是不可能的，那会把游戏转化成一个纯粹比砸钱的游戏。（当然这是另一种玩法。比如你可以认为这是一个用war3引擎做的德州扑克，双方都不停Re-raise：“我30级重击！”“我60级闪避！”“我90级粉碎！”这样地往上涨）在这种前提下大家会想到“卖皮肤”，那我引用一句朋友圈热传文章《为什么仿王者农药的游戏都失败了》里的话，“没有现成的平台和用户群，想凭空做一个竞技游戏然后卖皮肤赚钱，谈何容易！”
（这标题是我编的，但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OB战队这帮搞直播的究竟有多高收入，具体我并不清楚，想来一年几百万肯定是有的，毕竟他们是四大直播平台（斗鱼、虎牙、战旗、熊猫）《Dota2》分类下的扛把子。前一阵胖头鱼说自己在上海买房，“……700万吧。700万的房子贵吗？讲道理呀。”——然后弹幕一片嘘声。现在的情况是这帮年入几百万的人，吃着外卖饭菜，通宵达旦玩一个看起来毫无前途、没有商业化可能性、事实上也几乎不提供任何收益的“丛林肉搏”。这肯定不是因为直播时长的“工作要求”：胖头鱼2月份几乎天天通宵，肉搏到天亮，杀出个黎明！
如果不是工作要求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觉得开心啊。
他们还玩过一些其他的魔兽RPG，最近则是在玩“打枪”也就是CSGO。我试图从这些游戏里分析出某些共性，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最后我得出结论，这些游戏的共性是“Directly”。就是说，没有什么抽卡、几率、SSR，没有这些。你能选的人都在那里，你的对手也一样。你要做的就是一刀砍过去，而你知道迎接你的也是一刀。这是一种原始、粗暴的游戏——与手游里流行的竞技场相比，多了些血性，少了些娘炮。确实，竞技场、排名、Rank……现代手游好像都是这个路数。没有死亡惩罚，没有扣经验，没有爆装。你打或不打，竞技场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从用户层面来说，这种设定最大限度地照顾了用户的情绪，把流失率降到尽可能低。用户感受也很好，本来游戏时间就有限，多肝点碎片，可以节约钻石……
但老用户们，曾经对D2HC模式刻骨铭心，在传奇时代浴血拼杀过来的那一些，对此可能有不同看法。必须承认，那些设定有点过于严苛；当年曾经打得出生入死，现在年纪大了，再让我这么惊心动魄地搞我也搞不动。话说回来，自己搞不动，但是看别人搞，那还是刺激啊（说这句话时颇有些“需要吃蓝色小药丸的中年人看着蓝光倭戏哀叹”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看OB对黑打枪、玩丛林肉搏，在我看来那是对枪枪见血刀刀刺杀生活的致敬。毕竟我们的世界不是黑暗森林，平常的生活也不需要肉搏，虽然在遥远的游聚对战平台上还有那么一些人，为了快乐，在森林中通宵达旦地肉搏不休。
“你说的这些很好。但是我有个疑问：少妇白洁呢？少妇白洁在哪？”
“少妇白洁在玩丛林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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