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x Mauer的诉讼传奇：死亡威胁、千年法案以及版权官司

一款小众游戏在版权上的问题也能引起整个游戏圈的轩然大波。

作者Inversion2017年08月31日 15时00分

近年来，随着Steam平台发行游戏的门槛降低，独立游戏的数量也如雨后春笋般飞快增长，这也带动了YouTube上独立游戏视频数量的快速增长。越来越多的视频作者和主播制作宣传独立游戏的视频，不仅是因为他们发自内心的喜爱，有时候这么做可以让自己和厂商都获得好处，看上去是门不错的“生意”。

这门生意现在有了一个搅局者，她就是今天我们故事的主角、变性人作曲家Alex Mauer。

这位作曲家近来的所作所为在欧美游戏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她利用YouTube上的版权条款强制下架了许多主播的视频，不仅让主播们的频道和声誉受到影响，也造成了他们经济上的损失，而且事态还在不断发酵。通过这件事，我们不仅能看到YouTube上版权保护系统的缺陷与不合理性，更能看到一个心理状态不稳定的人能利用这样的缺陷造成什么样的破坏。

■ 故事的开始：作曲家和开发商的版权纠纷

故事是从一款叫做《Starr Mazer: DSP》的游戏开始的。

这款2016年由Imagos Softworks出品的游戏，在网络上甚至搜索不到中文译名，它是一款简单的横版射击游戏，尽管在Steam的众多游戏里泯然众人，不会对横版设计游戏带来什么革命性的改变，但游戏体验其实还不错。

Alex Mauer作为小有名气作曲家和音效师，是游戏配乐行业内的熟手，她作为外包人员为许多游戏制作原声音乐，而且也曾因此获奖，所以，Imagos Softworks和Alex Mauer签约，请他为《Starr Mazer: DSP》谱曲。游戏上架半年后，也就是到了2017年2月，《Starr Mazer: DSP》忽然被Steam商店下架了，原因是Alex Mauer发起了基于数字千年版权法案（DMCA）的索赔请求。

当时外界并不了解Alex Mauer和Imagos Softworks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们很快达成了和解，游戏删除了一些Alex Mauer制作的音乐后在3月份重回Steam商店。然而不久之后，这款游戏再次被下架，不同的是，这次下架是Imagos Softworks自己要求的，为的是继续删除游戏中由Alex Mauer制作的一些音乐。游戏之后再次回到了Steam上，但到6月份又第三次下架了，原因据称是为了把Alex Mauer制作的音效文件彻底删除，以避免她以后可能提出新的索赔，或者提出有关版权问题的新要求。

显然，在第一次下架之后，Imagos Softworks和Alex Mauer的纠纷并没有彻底解决，Imagos Softworks在后两次下架游戏时终于意识到了事件的严重性，不想让事态发展成一个更大的麻烦。事实上，这样做不仅是为了让他们自己摆脱烦恼，更为了防止那些玩游戏的人也惹上官司——但为时已晚，Alex Mauer的打击面已经扩展到了《Starr Mazer: DSP》的视频作者群体，她要求对YouTube上所有涉嫌“音乐侵权”的视频做下架处理。

SidAlpha是一位YouTube上的游戏行业观察者，同时是语音聊天软件Discord的合伙人，他一直在持续跟进Alex Mauer与游戏开发商、视频主播们的纠纷。在他获取的被下架视频列表中可以看到，大多数视频都是Let’s Play类型（Youtube上常见的游戏实况类型）的，无论是娱乐向的还是评论类的，只要沾上了《Starr Mazer: DSP》都在劫难逃——视频创作者们开始收到Alex Mauer的版权警告，而这直接导致了事件的扩大化。

Alex Mauer为什么和Imagos Softworks反目成仇？在事情越闹越大的时候，Imagos Softworks展示了一份与Alex Mauer签署的合同的删节版本，虽然其中具有明显敏感信息的内容被打码了，但读完这份合同，双方的分歧在哪里还是明朗了起来——这件事与Alex Mauer的音乐是否能在《Starr Mazer: DSP》项目上使用，以及使用后的经济补偿有关。

这份合同明确规定，所有权范围内“除非另有明确表述，受雇方在作品创作过程中没有控制权”。此外，“雇佣工作”部分的合同指出开发公司，也就是Imagos Softworks，拥有“受雇方在此处提供的服务，包括但不限于图片或其他方式，所有结果和收益可以被永久地用于任何目的”。

也就是说，按照Imagos Softworks的理解，Alex Mauer创作的音乐曲目可以使用在他们制作的任何游戏产品里。Alex Mauer于2015年3月9日签字确认了这份合同。

然而，在给SidAlpha的电子邮件中，Alex Mauer回应称，他们签署的合同规定可以在《Starr Mazer》这款游戏中使用她的作品，但不能用到《Starr Mazer: DSP》当中。这让Imagos Softworks感到难以理解，因为《Starr Mazer》就是《Starr Mazer: DSP》，虽然名字略微做了修改，但它们实际上是一款游戏。

不过即便如此，如合同所述，她的这些权利在“雇佣工作”部分就被放弃，作品的所有权也归属于Imagos Softworks。合同甚至表明，Imagos Softworks如何利用这些权利是他们的自由，没有任何限制。

Alex Mauer的律师此时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他声称合同并没有具体定义什么是“雇佣工作”。此外，当为一个具体项目创建的作品应用于另外的项目时，这种行为不能适用于一般的“雇佣工作”状态，除非有另外的补充条款。也许是受到律师的鼓舞，Alex Mauer后来在Bandcamp音乐平台和她的个人网站上发布了她创作的《Starr Mazer》原声音乐。

■ 事态的发展：受到影响的YouTube和Twitch主播们

固然Imagos Softworks陷入合同纠纷，头疼万分，可这时最令人不安的事实是，YouTube主播被拿来当枪使，用来对游戏开发者施加压力。

如前所述，Alex Mauer对YouTube上的多个游戏频道上发出版权警告。版权警告在YouTube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它有点像是足球比赛里的黄牌警告，只要被警告一次，系统就会严格限制视频作者在网站上的行为，3次警告就可以永久关闭作者的频道。

在这里，一个绕不过去的坎就是DMCA法案。DMCA是美国通过国内立法的方式，对互联网上的作品著作权实施保护的法律依据。简单来说，如果你发现某个网站侵犯了你的版权，你可以向它的主机服务商发出DMCA通知，并且提供相应的证据，要求撤下侵权的内容。而相应地，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该网站需要在72小时内将侵权内容删除。虽然这样的法案目的是给版权方提供保护，但是该法案近年来的滥用也引起了不少的争议。

YouTube上的DMCA系统在过去几年里已经受到了很多批评，它本来的目的是合法地停止违规内容在网站上播放，不幸的是，DMCA法案也被用作审查视频作者的工具，以及用来陷害视频作者。像Tariq Nasheed这样的人就曾恶意地使用这个系统来删除他们不喜欢的批评意见。

Tariq Nasheed是一名电影制片人，但是更有名的是他在Twitter上的身份，“黑人人权卫士”，实际上他所做的就是辱骂所有白人。今年7月，他与一名叫Annand Virk的YouTube主播打起了关于种族主义的嘴仗，结果他居然连续6次使用DMCA声明最终封禁了Virk的频道，但很明显这场嘴仗与版权毫无关系，Tariq Nasheed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利用法律漏洞欺压异己。这一行为引起了其他主播向YouTube官方的严重抗议，最终官方又解禁了Virk的频道，并且永久禁止了Tariq Nasheed的账号。虽然事件圆满结局，但这件事仍旧让受到波及的人有些后怕。

如果音乐创作者过分纠结这个结果，把打击面扩大的话，对谁来说可能都没有好结果。处理这样一个复杂的局面有很多方法，可Alex Mauer显然以不怎么好的方式试图去解决这个问题。

在超过70个有关《Starr Mazer: DSP》的视频下架后，SidAlpha试图向Alex Mauer指出，版权纠纷已经对YouTube的频道造成了困扰。Alex Mauer却没有让步的意思，她说即便这些被影响者不是版权问题的来源，他们也需要向开发商Imagos Softworks施加压力——这似乎是号召，或者说要挟视频作者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对抗Imagos Softworks，否则等着他们的可能是又一次的“黄牌警告”。

甚至那些确实遵守版权要求的人也殃及池鱼，Mah-Dry-Bread就是一个例子。由于YouTube频道是他唯一的收入来源，为了避免麻烦，Mah Dry Bread按照Alex Mauer的要求，试图将他的频道中有关的视频全部删除。实际上，他成功删除了一些没有受到版权警告的有关视频，可是已经受到警告的视频，在警告取消之前是无法删除的。尽管他试着按照要求去做，并且随后向Alex Mauer请求，能否暂时撤销警告以便他删掉视频，Alex Mauer还是回绝了他，并声称版权警告永远会留在涉嫌的视频里。

变本加厉的是，那些之前Alex Mauer允许播出的视频节目也被她申请了版权警告。

有这么一个例子：一个较小的YouTube频道Musical Anti Hero联系了Alex Mauer对她进行文字采访，采访的内容主要是Alex Mauer对Imagos Softworks一事的回应。随后他们根据采访制作了YouTube视频，视频中同时附有主播此事的评论。Alex Mauer看了以后十分不满，于是对这段视频也申请了版权警告。她提出申请的原因是：录像中使用了一张她变性之前的旧照片，她要求把照片从视频中拿掉，因为照片来自她的相机，所以她拥有版权。但客观地说，由于图片已经公开发布在互联网上，Musical Anti Hero将照片用于采访报道中是完全合理合法的。

不仅是YouTube，Twitch上的主播们也没能完全幸免，而且Twitch的版权保护实际上更直接，一旦陷入争议，Twitch会暂时封禁该用户，直到问题被解决。果不其然，几名Twitch主播发现自己突然无法开直播了，因为Alex Mauer也以版权问题为由申请封禁他们。HyperRPG是一个拥有超过4万名粉丝的Twitch频道，结果恰好在E3期间被封了。不用说，这个频道在这段时间内被弄得非常惨。

不管Imagos Softworks和Alex Mauer谁对谁错，Alex Mauer滥用版权制度（删除评论视频）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在这样的局面下，YouTube游戏频道的一些大主播们试图从中帮忙化解问题，其中就包括了知名的电竞解说TotalBiscuit，他甚至直接找到了YouTube官方，以期引起运营者对这个问题的重视。

■ 官司缠身：原告其实是Imagos Softworks

最终，Imagos Softworks和Alex Mauer终于因为这个问题对簿公堂。可能你会感到惊讶，案件中的原告实际上是Imagos Softworks。Imagos Softworks聘请的代理律师是Leonard French，他不仅是一名专业的版权律师，在YouTube上还有个自己的频道，平时他会在这里更新一些解释版权使用问题的视频，效果很好。

Leonard French在今年6月底公开了涉及本案的一些文件，这些文件提供了一些关于Alex Mauer性格和行为变化的线索，也揭示了诉讼由何而来的更多信息。

按照目前的了解，故事是这样的：

2015年初，Imagos Softworks正在《Starr Mazer: DSP》的开发当中，当时游戏还叫做《Starr Mazer》。这时，开发者与Alex Mauer签订了有关音乐和音效的合同，Alex Mauer也开始投入作曲的工作，事情最初进展顺利。然而到了2016年开始出现问题，Alex Mauer因为某种“医疗问题”（Medical Issues）请求休假一段时间。Alex Mauer的一些熟人后来证实，这个“医疗问题”的就是Alex Mauer将要进行变性手术，从“他”变成“她”。

Imagos Softworks的老板不仅批准了这个请求，甚至伸出援手，询问Alex Mauer是否需要更多的医疗费用。正是在这段时间内Alex Mauer决定离开项目，Imagos Softworks深表失望，但也表示理解。此时，Alex Mauer只完成了游戏的一部分配乐工作。

不久之后，按照Leonard French公开的文件，Alex Mauer开始对开发公司提出非分要求，声称她没有获得她所做工作的相应报酬，以及她拥有《Starr Mazer》的音乐版权。与Alex Mauer谈判的任何尝试都失败了，这甚至开始影响到他们的Imagos Softworks业绩。

请注意，这些纠纷是在2016年，也就是大约距今一年前就存在了。Imagos Softworks在此期间隐忍退让，竭尽全力满足Alex Mauer的要求，但由于Alex Mauer四处活动，《Starr Mazer》的一些投资者开始退出项目。受到资金撤出的影响，Imagos Softworks不得不在2016年12月暂停开发计划。当她开始刁难那些本来与公司无关的YouTube主播之后，Imagos Softworks终于忍无可忍，决定采取更多措施以维护他们自身的利益。

Imagos Softworks和他们代理律师不仅开始公布Alex Mauer事件的信息，还发起了一个众筹，首要目标是筹集资金打赢官司，以便让视频主播们可以重新发布他们的视频作品。如果该案能做出对Imagos Softworks有利的决定，受到影响的游戏开发工作也可以重回正轨。最后，他们还希望众筹可以让Alex Mauer也能获得一些“心理或生理方面的援助”。

一些国外的观察者认为，这个案子对YouTuber的意义在于，如果打赢了，它就可以作为第一个针对第三方创作者权利的判例起到示范作用，尤其是对于Let’s Play类的视频是否需要因为游戏本身的纠纷而受制于DMCA条款，会有个明确的说法。虽然不确定它在未来能起到多大的示范作用，但至少可以将其作为参考来改进YouTube的版权和DMCA系统存在的问题。

■ 威胁和恫吓：意料之外的波折

当Imagos Softworks决定和Alex Mauer对簿公堂时，他们可能没有料到事件还在进一步发展当中。几乎所有涉及的人员——无论是Alex Mauer本人，还是Imagos Softworks，甚至追踪报道此事的记者——在这段时间内都遇到了人身攻击，甚至包括死亡威胁。Alex Mauer在她的Twitter上截图公布了一些针对她的不间断恫吓和骚扰，有些评论毫不意外地集中在Alex Mauer变性的问题上，这与目前的诉讼没有关系，但在某些人眼里已经成为话题。无论他们是真正对Alex Mauer的变性有微词，还是想在这个话题上激怒她，这都已经成为了攻击者的针对点。

在事件发酵的过程中，看起来Alex Mauer确实需要一些医疗方面的帮助。她曾在宾夕法尼亚州一家精神病治疗机构接受短暂治疗，并且不再跟家人保持联系。虽然时间不长Alex Mauer就被释放，但这也意味着她马上又回到了与游戏主播们的大战之中，而且目标已经扩大到了其他游戏上——她跟广大游戏开发者、主播、玩家的关系已经陷入了恶性循环。

跟踪这一事件的记者SidAlpha多次呼吁人们停止对Alex Mauer的死亡威胁，并希望向她提供帮助。尽管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但SidAlpha本人也收到了死亡威胁，而威胁正是来自于Alex Mauer的。SidAlpha公开了一部分Alex Mauer发出的邮件，其中暗示她想要获得SidAlpha的家庭住址；她还向Leonard French发邮件，表示想要“弄死你”。这只是Alex Mauer发出的死亡威胁的一部分。

匪夷所思的是，人们甚至没有确认自己发出死亡威胁的目标是否正确。那些试图威胁Alex Mauer的人有的把信件发给了Imagos Softworks的Lindsay，而这个人正是负责帮助YouTube主播们解决版权纠纷的公司员工。

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死亡威胁跟DMCA也有关系。有人担心Alex Mauer通过DMCA索赔获取他们的个人信息——包括姓名和住址——并且她说过会公开这些信息，那些想要伤害YouTube主播的人可以轻易地获取他们的信息，这才是YouTube必须立即解决的问题。

■ 一波又起：《热血物语：地下世界》和其他游戏的遭遇

或许你觉得这篇超长的文章已经可以结束了，但最后我们不得不提到《热血物语：地下世界》（River City Ransom: Underground）的遭遇。

7月13日，《热血物语》的开发商Conatus Creative表示，他们的游戏已经被Steam删除。看来Alex Mauer对这款游戏也提出了DMCA声明，而上传过这款游戏相关视频的YouTube主播们也发现，自己又“被版权”了。

Alex Mauer告诉游戏媒体Destructoid，她确实提出了DMCA声明，因为开发者没有得到在游戏中使用她的音乐的书面许可。可是，与《Starr Mazer: DSP》的情况不同，没有任何文件或信息表明，《热血物语》的开发商和Alex Mauer之间有过雇佣关系，但她告诉SidAlpha，游戏中有三分之一的音乐是她的作品。

《热血物语》下架的过程也很玄妙。在Alex Mauer向Valve提出要求后一周，游戏才被强制下架，这意味着Valve似乎在这一周之内进行了一些研究，才做出下架游戏的决定，但做出决定的原因是什么，目前还不得而知。

虽然《热血物语》和《Starr Mazer: DSP》是受此事件影响最大的两款游戏，但Alex Mauer还有后续目标。《鸭王争霸赛》（Duck Game）是一款十分热门的多人射击游戏，Alex Mauer声称，自己将为预告片中使用的一首歌曲申请版权保护，结果游戏的预告片也在YouTube上被下架了。应该指出的是，她没有为《鸭王争霸赛》的实际游戏创作歌曲，只为预告片提供了背景音乐——这也是为什么游戏能在Steam上幸存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