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是低洼,感性是高坡。
昏黄的光爬上白云的脸,我即将离开广州的夜晚。
飞机在暮色下起飞,人们坐得很松散,我在倒数第三排,靠窗。
起飞20分钟后,我踩到了半梦半醒的边缘,一天的疲惫像夏天裤子口袋里的手机,裹挟着我昏昏睡去。但一位大眼睛空姐叫醒了我,她问:“先生您要咖啡还是果汁?”
“我都不要,谢谢您。”
“旅途漫漫,您还是喝一点吧。”她继续说。
“嗯……先不了。”我拒绝道。
前面的广东大叔操着一口广普大声说:“一杯王老吉,谢谢!”大眼睛空姐看向他,倒了一杯凉茶,推着车走掉了。我的视线有些模糊,双眼酸痛,感觉下一秒就会睡着。“歧路司毛病不少。”我嘟囔着,说了清醒时的最后一句话。
又过了大抵20分钟,远远地我便听着手推车的声音一点点靠近,果然是大眼睛推着餐车来了,由于起飞前刚享用了广州酒家的干炒牛河和虾饺,我完全不想再吃一顿飞机餐,因此再度拒绝了“鸡肉饭还是酸菜鱼饭”的提议。
例行事项都已完成,再醒来该是飞机降落大兴机场了吧,我这么想。
但没过20分钟,我隐隐地觉着,大眼睛好像又推着车来了。
她走到我跟前,问:“PS5还是XSX?”
这就有点怪了,包含在机票里吗?如果坐飞机赠送PS5,我愿意吃两份南航飞机餐表达敬意,但天不遂人愿,她说,只是问问我的看法。
我的头脑飞速旋转,这个问题似乎脱离了一个正常空乘的提问区域,而且她又是怎么知道我了解主机,有能力回答呢?怎么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从工业设计的角度上说,我愿意选XSX。它周正、细密,不像PS5一样野蛮生长。但如果我的朋友们全买了PS5,我大概也会一起买吧,归根结底,打游戏还是跟朋友一起比较快乐。”
大眼睛冲我笑了笑,推着车往前走,收拾其他旅客喝剩下的杯子。越过口罩,我只能看到她的双眼。
空乘人员的休息室在机尾,我座位的后方。大眼睛回来经过我时,又抛出了一个问题:“您更理性还是感性呢?”
理性可是个好东西,在理性与感性碰撞的时候,人们常常站在理性的高地上,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边。但理性主义同样带来恶的借口,人人做着平庸之恶而不自知,把责任一股脑地推给旁人、社会和意识形态机器,唯独自己干干净净,思想却消弭了。
“理性是低洼,感性是高坡。”我对大眼睛说。她伸出手,递给我一个装着橘子和酸奶的餐盒。
临降落,已经不让推着小车到处走的时候,大眼睛跑过来坐在我旁边,又问了一个问题:“面对不好的生活,您选择接受还是反抗呢?”
我被一连串组合拳击得有点烦躁,天知道她为什么有这么多问题。“是我听错了吗?其实是问我吃什么?”我偷偷想,然后试探性地回答,“鸡肉饭?”
“没有鸡肉饭了先生,现在还剩接受饭和反抗饭。”她瞪着我。
“我的生活并不好……但哪有什么好和不好呢?我的生活在有些人眼里一文不值,对另一些人来说简直是上天的恩赐,命运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所有的接受和不接受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如果我努力反抗,就能接受命运更多的安排。”
当飞机降落在大兴机场,我看到大眼睛身上似乎绽放出一些奇妙的光。她抛出最后一个选择:“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等着舱门打开。“你去哪?”她问。
“生活。”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