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Pokémon GO》上线,也不会是国产仿制者的末日,接下来它们很有可能顺畅地运转下去。我们都清楚,这些替代品已经获得了良好的开局。
又一个进群请求,管理员Eiddiw按下了同意键。
“这是《Pokémon GO》的群吗?”新人补了个表情,是一只皮卡丘外形的暴漫脸。
“各位刚进群的萌新,这里是城市精灵,不是Pokemon Go,两者完全是不同的游戏。”Eiddiw这两天一直在重复这段话。上周,《Pokémon GO》悄然现身,登陆澳大利亚、新西兰区App Store开始测试。粉丝得知消息,疯狂地从世界每个角落涌入游戏。当晚,官方封锁了测试国家之外的地区。在大概经历了8小时甜蜜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之外的玩家被拒之门外。
精灵宝可梦在国内拥有庞大的粉丝群体,皮卡丘、小火龙、杰尼龟们在玩家心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位置。“要么别让我们玩,要么玩了就别锁区,这样让人很难受。”已经抓到15只精灵的玩家“曙光”向触乐记者描述自己的感受。
玩不了《Pokémon GO》,他漫无目的的在App Store寻找替代品,就像人们在无聊的时候,掏出手机滑动解锁,翻两页又放回兜里的行为一样,他键入关键词“Pokemon GO”搜索,一款名为《城市精灵GO》的游戏出现在首位。
在App Store的游戏介绍页下,开发者描述这是一款“100%原创精灵且基于LBS的超强互动性手游”,介绍很难让人不联想到目前火热的《Pokémon GO》。“山寨的也太快了。”“曙光”一边嘴里嘀咕着,一边继续输入“口袋妖怪”、“宠物小精灵”、“神奇宝贝”等关键词,《进化吧,皮卡》《口袋宝贝进化》《神奇宝贝绿宝石》《宠物小精灵》《新精灵进化》《神奇小精灵Go》等一大批国产游戏随之出现。
这些游戏的玩法不尽相同,有的套用《刀塔传奇》玩法、有的则是模仿MT的“卡牌对撞”,甚至还有一款是“挂机游戏”。而相同之处在于,他们都打着精灵宝可梦的擦边球:小火龙、皮卡丘在宣传页上朝你卖萌、新手引导结束送一只喵喵、而游戏中的反派,毫无疑问,继续由火箭队饰演。
转了一圈,“曙光”又回到《城市精灵GO》,“虽然不是《Pokémon GO》,也想玩一下。”
当一个组织足够庞大时,内部势必出现分化,有很多玩家对国产游戏完全不感兴趣,有些玩家则愤怒地斥责这些山寨货色。而有些人,与“曙光”一样,做出了另一个选择——成为国产精灵宝可梦的玩家。
■ “做中国的精灵游戏”
Eiddiw是精灵宝可梦的同人画师,也是《城市精灵GO》的开发者,在游戏中,他负责游戏原画设计。随着《Pokémon GO》的出现,《城市精灵GO》被舆论推到风口浪尖,他每天都要解释二者的关系。
“我没记错的话,2014年4月1日,任天堂和谷歌放出愚人节视频。当时我们已经在做《城市精灵》了。”Eiddiw对触乐记者说,2013年中旬,某家公司的游戏总监suzy找到他和“逆鳞吉利蛋”,提出“做一款LBS游戏”,玩法的核心是让玩家在现实世界里捕捉各种精灵,“我当时觉得这个玩法很新鲜,就一拍即合。13年底就始进行原画设计。”
“逆鳞吉利蛋”是另一位原画设计师,她和Eiddiw相识于“口袋妖怪”贴吧,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在合作创作画集。她们在2011年创作了名为《口袋妖怪-青橙紫》的同人画集,画集中包含了近200只原创精灵,这些原创精灵“是游戏内精灵设计的雏形,开始做游戏之后,我们又全部重新修改了一遍。”“逆鳞吉利蛋”多次提到新精灵设计并未拘泥于“口袋”的风格,“最终的上色相比口袋更加明快,从3段开始,精灵的设计风格开始与口袋不完全相同”。
精灵宝可梦的忠实玩家“小光头”浏览了游戏的原画设计,他并不赞同《城市精灵GO》的“原创”概念。“一些精灵形象设计上,显示出了懒惰或能力不足;整个游戏对Pokemon品牌内容的剽窃更加明显。”“小光头”认为游戏为了与原作做出不同,刻意地修改或创造了一些东西,但本质上“创作者不懂得原作精灵的设计思路和想法。”
“三个阶段的设计思路是:来源于现实世界中的生物;随着进化外表看上去也会变强;进化到最终阶段时,引入人类世界中的宗教、文化元素,比如忍者蛙(忍者)、火焰鸡(格斗)。”小光头表示水、火、草三属性三主角的设计在宝可梦的同人图里很常见,但《城市精灵GO》的创作显然没有领会要旨。
在游戏的宣传中,《城市精灵 Go》与《Pokémon GO》的另一个相似之处在于LBS玩法,Suzy认为二者存在本质的区别。“传统类似《Ingress》的LBS游戏概念过强,而核心玩法偏弱,”Suzy的解释是,LBS更像是一种特性,而非一个玩法,必须和用户场景相结合才能发挥威力,“LBS+社交诞生了陌陌、LBS+外卖诞生了饿了么,我们的游戏是把LBS与回合制玩法结合起来,让游戏焕发生命。”
《城市精灵 Go》的LBS玩法和《Pokémon GO》的确存在很大区别,在《城市精灵GO》中,玩家不用跑到真实地点,只要点击地图扫描城市,遇到精灵后就可以进入回合制对战场景——问题在于,这真的算是“LBS”吗?网友“无形之田氏”认为所谓的“LBS”根本就是一个噱头,“游戏本身的质量太次了,卖点的定位扫描实际就是刷副本,一个换了皮的卡牌游戏。”
“我们做游戏,一定程度上是对口袋妖怪的致敬。”和每个普通粉丝一样,Eiddiw从小接触“精灵宝可梦”系列,跟他们“就像老朋友一样”,包括后来爱上画画,进行同人作品创作,都是受到老朋友的影响。“(口袋)已经不止是游戏或者卡通形象那么简单了”。
他的忍耐底线是媒体和用户给出的“山寨Pokemon”的评价。“今年3月,一家媒体说我们是山寨游戏,这就是污蔑,他们不去了解游戏,就断章取义的来批评,言论极度刻薄恶毒,”Eiddiw认为现在很多玩家存在一个误区:所有国产与精灵宝可梦有关的游戏都是垃圾。“之前有些手游直接山寨精灵形象乃至整个游戏系统,给部分口袋迷造成不好的印象。我们也很抵触(这些游戏)。”
“但很多玩家也这样评价你们的游戏。”我问他。
“不论玩家是否将《城市精灵GO》和那些游戏相提并论,我相信他们真正花时间玩过游戏后,会喜欢的。”他似乎回避了这个问题。
Suzy则认为真正爱精灵宝可梦的玩家“不会玷污这片圣土”。他同时觉得自己“坚持原创,想做一款中国的口袋妖怪,愿意放弃一些短期的利益,走一条更长远更艰难的道路。”
我相信他们的话是真诚的,也相信他们对《Pokémon GO》的热爱也是真诚的,但不管怎么说,任何人——无论是从排行榜上找到这款游戏的玩家,还是身为从业者的我们——都能看出二者之间的联系,以及所谓“LBS”玩法的可疑之处。你也很容易就能看出《城市精灵GO》登上排行榜的原因。我问他们对游戏的未来期望,Eiddiw的回答是:“我们希望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做出属于中国的精灵游戏。”
舆论导向显然不利于《城市精灵GO》,但游戏的关注度却直线上升,在7月6日,游戏一度攀升至付费下载第一名,7月7日,游戏一天涌入8万人,服务器不堪重负的挂了,后来服务器以每天数十个的速度开放,勉强能承载涌入的玩家。7月9、10日官方开启限免,游戏顺利占据免费榜榜首。“双刃剑吧,一方面给我们带来了大量新玩家,玩不到PMGO可以先玩《城市精灵GO》,不好的是当然有很多差评了。”
他们没有对差评视而不见。他们推出了5星好评送钻的活动,超过120字且言之有物的好评还能多领100钻。
Eiddiw对触乐记者说,下次更新的时候,他们可能把《城市精灵GO》名字中的“GO”删除,因为游戏起初的名字就是《城市精灵》,当我问到“GO”是为何而加,他表示已无从考证。
■ “有一点点相似,就说是抄袭”
一个事实是,《城市精灵GO》正在从《Pokémon GO》的热度中受益,游戏截至发稿时已经进入畅销榜前50位,仍然呈现上升趋势。
玩家是创造收入的主体。我找到了一个玩家,他叫“小萌新”,是一个新手玩家,暑假刚开始接触这个游戏,“因为无聊啊,想搜搜有没有精灵养成类游戏。没想到就慢慢玩下去了。”
他对《城市精灵GO》的评价不错。“没有那种强到离谱的国家队,可以培养自己喜欢的的阵容。”他之前也玩过其他的国产手游,充了几千块钱,结果玩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活人只剩十几个,“还有一半是游戏的托”。
小萌新原本想着在《Pokémon GO》上线之后,趁着暑假的机会,把精灵都刷满,结果“游戏上线弄了很久,好不容易进去了,却抓不到精灵,”这让他接触了《城市精灵 Go》。“毕竟当时搜索的时候输的是‘Pokemon GO’,误打误撞玩起了《城市精灵GO》。以后两个都会玩吧,早中晚各半小时,任务活动都做了,挺轻松的。”
“下载之后发现不是《Pokémon GO》,会失望吗?”触乐记者问道。
“不会啊,如果玩法一样才会失望呢。”
小萌新说,他开始就没期待游戏跟《Pokémon GO》一样,“我当时还搜到其他的一些国产手游,暂且称他们山寨游戏吧,都试了一下,也都是各不相同。”,
他对于“山寨”有自己的定义,他觉得很多游戏并不算山寨,只是套了精灵宝可梦的壳。“我感觉山寨基本上就是玩法、模式都一样,名字不同。”
但实际上,套着精灵宝可梦的“壳”,已经构成了标准的“山寨游戏”,盗用形象在法律范畴内被定义为明显的侵权行为,甚至比“玩法雷同”更加明确。触乐记者思考如何向他解释清楚“山寨游戏”的定义时,他提了一个问题:“你知道《去吧、皮卡丘》吗”?
他继续说:“这游戏很火,当时有朋友在口袋群里推荐了,大家一窝蜂的都去玩了,因为我们都是口袋粉啊。”他认为自己没有那么多要求,只要跟精灵宝可梦有关,游戏不是特别坑,都能玩,也并不在乎出身。“有些玩家觉得有一点点相似(比如都有“精灵”、“GO”)就是抄袭,其实这种心理完全没必要。太上纲上线了,都已经到有点扭曲的地步了。”
“你认为他们太敏感?”触乐记者追问。
“不,我其实挺能理解他们的。他们对口袋妖怪的感情,就好像捧在手里的宝贝,生怕外人看到,或者说,如果看到一些国产垃圾游戏,会毫不犹豫的反击,这是他们表达爱的一种方式吧。”
“小萌新”有一个非常政治正确的看法:每个人都有对游戏的选择,没必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很多人嘲讽,其实挺没劲的。很简单,轮得着他们管吗?苹果还没管呢。”
■ “爱情转移”
我们试着以“玩不玩山寨游戏”为标准分割玩家群体,我们试图找出两个群体显著的一个区别,换句话说,这条分界线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
在采访中,每个玩家都向记者表达了自己对精灵宝可梦的感情,情真意切,不论是否玩国产游戏,他们所流露的热爱之情几乎没有差别。“从小看口袋,一直看到高中,高三没看,后来玩XY,还看了剧场版。”小萌新显然是爱精灵宝可梦系列的,他在GBA上玩比自己年龄还大的游戏,前段时间刚去了日本,想亲手买到Pokemon的卡,结果没买到。
我们没有理由从感情层面质疑玩国产游戏的玩家,“不够忠实”、“不够喜欢”这些词很难与他们联系在一起。他们当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支持山寨游戏的行为实质上间接导致了任天堂的利益受损——但这难道能怪他们吗?这个因果链条如此漫长而复杂,同时充满不确定性,你怎么能要求每一个玩家意识到这一点呢?
很多人用一种相对有些扭曲的方式表达着对精灵宝可梦的喜爱,比如说“每一款游戏都是我们对口袋妖怪感情的一个寄托”——这个观点来自于另一款名为《口袋宝贝进化》的游戏QQ群里的玩家:“男神”。
“男神”玩过几款国产游戏,但都没玩多久,最长半个月,最短的也就两天,从一款游戏中流失后,他会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现在这些游戏都得充钱,我玩不了。”“男神”不是没给游戏充过钱,在他之前玩的一款名为《皮卡丘PK数码兽》的手游中,他为了获得超梦的套装,充了两个648。
结果,他发现只能获得一半的装备,要想获得加成效果,下次活动还得充钱,“还得两个648,坑人。”他愤怒的跑到QQ群里质问客服:“我被坑了,我不想充值,赔钱。”
客服答:“不赔,感谢你对本公司的支持,钱拿回去,没门。”
对精灵宝可梦的热爱驱使“男神”不停寻找新的游戏,他是如此热爱这个题材,以至于哪怕只是一个粗糙的山寨游戏,都可以轻易成为情感寄托。“听到游戏里用了动画片的音乐,都能让我激动好一会。”他甚至会在每次打开游戏的时候在主界面停留一段时间,只事为了把歌听完。
我们都清楚,这些游戏本身正是侵害“精灵宝可梦”利益的产物,但如果一批玩家(目前看来数量并不少)只是想在游戏里看到皮卡丘、小火龙、杰尼龟,听到几首熟悉的BGM,获得那些有些相似,却又不太一样的精灵,那要多大的理性才能让用户抵制住这个诱惑呢?再进一步,玩家是否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对自己作出自发规范呢?
几乎不可能。正是他们撑起一个又一个国产精灵宝可梦游戏的命运。
目前看起来,国内玩家玩到《Pokemon GO》仍然遥遥无期,与此同时,各路山寨游戏一经借助这一轮热潮获得了足够多的利益。随便打开一个国产精灵宝可梦游戏,游戏的粗糙程度都远超人们的想象:满屏花眼的UI、文案中时常出现的错别字、连“微创新”都懒得做的战斗系统,将所有要素堆积在一款游戏中,套上“精灵宝可梦”的壳,仍然可以明目张胆的吸引玩家。
“其实在国外,蹭宝可梦的游戏也不少,但是批判声音似乎很小,因为国外的玩家审美、游戏设计能力整体比较高,(起码我们国人认为)国外玩家是有能力分辨的,但是在国内,低水平的创作不断得到玩家认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小光头告诉触乐记者。
“游戏不都是你抄我的,我抄你的吗?”27号男神反驳了触乐记者的观点。“我们开始是被口袋的情怀吸引,游戏呢,都差不多,最重要的是花钱多不多。”在目前的环境下,对于用户而言,“花钱多少”已经成为衡量一款游戏优劣的重要标准。
或许是他们缺乏对游戏的基本判断,认为这些游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可能他们当中大部分人一整天都只能对着一块小屏幕,没有去追求更好游戏的意识,就像小时候买一个游戏不管好不好都能玩好久。”“小光头”对触乐记者说道。
直到采访结束,我们也很难得出一个结论。从心理学角度,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只要《Pokemon Go》一天未在中国上线,这些国产手游的市场就永远存在,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人们的心理更加期待,他们的市场就愈大,更多的玩家愿意尝试替代品来消解等待的时间。
即使《Pokemon Go》上线,也不会是他们的末日。接下来它们很有可能顺畅地运转下去,就像小萌新说的一样,“不费时间、活动多、认识了很多好朋友,我还是会接着玩下去。”
也许未来《Pokemon GO》会在国内上线,也许不会,但我们都清楚,这些替代品已经获得了良好的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