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说的“赢得多”是指玩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在他大小号打过的几百场比赛中,一共输了5、6场,胜率97%左右。我问他有没有记忆深刻的对手,他沉吟了两秒,“没有。”
“他做事很理性,很有逻辑性。”
“他有目标,很有志向,而且执行力很强。”
“他很高调,有时候给人感觉很嚣张。”
“他是个冷血的人。”
“他做的这件事没有法律问题,有道德问题。”
“他像星仔(周星驰)一样,对自己是人,对别人是狗。”
钟培生会逐一浏览网络上的评价。褒贬都好,他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可能我是个有些Aggressive的人,不过也还好。你懂我的意思吗?”
钟培生普通话说得不错,咬字很准。偶尔遇到费劲的发音,就放慢速度或者用英文单词代替,比如Aggressive,这也是香港人标志性的用法,为了确定对方跟上自己的思路,他常常会反问“你懂我的意思吗”、“对不对”,就像开篇的那句话一样。
“Aggressive”的含义很难用一个词解释。你可以理解为好胜心强,也可以理解为富有侵略性,而这两种理解放在钟培生的身上或许都是对的。每个人的性格有两面,在不同情境体现出不同的侧面,组合成一个存在争议的人物,钟培生即是如此。
钟培生习惯在游戏里“狂”。他在描述与排名有关的经历时,会习惯性地删掉所有定语,直接用“全球第一”、“亚洲第一”或者“排名第一”来显示自己的成就。
不过,哪怕是第一,对他而言也并不足够。
2014年3月《海岛奇兵》上线,9个月后钟培生进入游戏,很快拿到世界第一。当时游戏中前几名的差距很小,这让他很不爽。他希望在游戏内占据绝对优势,他在给触乐记者的微信中写:“我要吊打世间万物。”
“成为游戏中遥遥领先的人”这一目标在《皇室战争》中轻而易举的实现。2016年1月12日,《皇室战争》在香港App Store上线,钟培生第二天进入游戏。迄今为止,大号“钟培生”连续三个赛季获得传奇竞技场第一位,小号的最差成绩是上赛季的第三名。
“钟培生”这个ID也是他的真名,他在大多数游戏中使用这个ID,在《皇室战争》里,他小号的名字叫“钟培生的小号”。钟培生的解释是“懒得起名字”,而我的同事对此的评价是:“可能他想让所有人完全确定这个ID就是他自己,不愿意承担哪怕极少数人无法把ID和真人对应上的风险。”
有人对钟培生说小号的名字让人感觉太狂妄,他不以为然。“大号的分数太高匹配不到对手啊,”钟培生说的很直接,“太孤独了,就建个小号玩,总不能叫‘钟培生Baby’吧,结果还是一直赢。”
钟培生所说“一直赢”的概念是游戏开始的一个月内,大小号打过的几百场比赛中一共输了5、6场,胜率在97%左右。输的几场分别是来电话、测试阵容、或者自己不想玩了,乱打一通。
我问他有没有记忆深刻的对手,他沉吟了两秒,“没有。”
在前几周,钟培生被怀疑通过匹配对手刷杯。他告诉触乐记者:“我大小号是第一第二,确实同时开大小号匹配,因为我排不到别人啊,我为了试阵容。老外就说我刷杯。”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把战队的成员打到1、2、3、4、5名,开始做实验。结果发现,两个号遇见后要重新匹配三次不同的人,才能再遇到对方。过程中输一场,就没法刷了。“想刷几乎是不可能的,关键问题是要赢。”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他反问触乐记者:“能刷分的话,大家不会一起刷吗?有漏洞可以钻,大家不会钻吗?有外挂可以用,大家会不用吗?游戏中哪有什么道德呢?”
“钟培生的游戏技术算最顶尖的。他自称第二的话,恐怕没人敢说第一。”玩家“长孙CC的打手”对触乐记者描述他对钟培生的评价。“长孙CC的打手”也是游戏顶级高玩,他曾在上赛季以一套等级落后同杯段玩家2级以上的卡组,跻身全球前15。他3次遇到过“钟培生的小号”,胜过一场。那场比赛,他的起手牌恰好完美解掉钟培生的进攻,还赚到一些费用,然后依靠低费的卡牌速攻一波带走。
钟培生很看重胜败。他认为失败一定是自己玩的不好,与对手无关,在第二次采访之前,他的两场失败通过游戏内TV传送给全球玩家,观众是200多万人。
“干!这是我的低谷期,”他感觉很丢脸,“我很清楚哪些卡强势,但不喜欢用压倒性的牌组。”他喜欢用五五开或者六四开的阵容,通过技术击败对手。对他而言,不断尝试新打法也是让游戏变得更有趣味的方式。在经历了太多的胜利后,钟培生认为有必要让游戏变得更“刺激”一些。“我是学东西很快的人。我把战术分享出来,如果对手能学以致用,那我在与他们对战时,也能提升自己的实力。” 目前游戏内流传的卡组,有一半是他的发明创造。
钟培生的家境优渥,从小没有为物质层面的问题发愁。在网上,他被称为“港币战士”,传说事迹则更为夸张:招聘代打使账号在24小时无间断地升级,曾在游戏中豪掷50万买点数,结果游戏商送他一只独一无二的USB手指作奖励。
“这都是扯啦,我争第一不靠花钱。”钟培生之前玩端游花过几十万,也让他认清了很多“骗钱”游戏的本质,“抽卡、合卡、按一下别人就死了,一点都没意思。”;他也没有找过代练,都是自己玩,甚至还帮别人打,在《皇室战争》中,他经常帮队友打一晚上的排位。在晚上,玩家如果遇到HKE战队的人,背后操作者很可能是钟培生。
《皇室战争》已经是钟培生花钱最多的手游,总共花了10000多美元,接近10万人民币,具体数额不详。他除了两张传奇卡牌,其他全部满级。“排名前30位的玩家普通卡牌都满级了。”他补充道,“区别在传奇卡,传奇卡等级高的花钱就多。我不想再花钱了,这是个无底洞。”
但他对“港币战士”的称号却不反感,“打游戏肯定要花钱,玩PS还要买盘呢!玩家不花钱游戏公司怎么活,怎么有财力继续做好游戏?”事实上,他第一次因为“氪金”被玩家记住,是在认证《炉石传说》全职业金卡的时候。在视频中,他打开炉石的卡牌收藏,一页一页的向全世界玩家展示所有金卡。每张金卡在停留的短暂时间内会闪出一层与众不同的银光。翻完全部金卡,他打开个人信息栏,用鼠标在ID“钟培生”下划了一下,成为全球全职业金卡第一人。
“我接触炉石的时间很早,从美国封测期间就开始玩了,那时候封测的账号没办法购买卡包。”钟培生已经忘记当时开了多少包,估计在2000包以内。他将抽到大部分卡拆掉换成魔尘,平均每开40包卡包可以得到3000~4000左右的魔尘,估算下来总投入应该在2万元以内。
在钟培生看来,花多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成为《炉石传说》全球群职业金卡第一人,这完全体现了他的价值观,“我有目标,喜欢赢,我希望获得别人认同。成为全球第一人就是这样的一种方式。”
事实上,钟培生的父母很低调,和钟培生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钟培生觉得他的好胜心态只是性格外化的结果,而造就性格的原因恰恰是低调内敛的家庭环境。
钟培生小时候身体状况不佳,父母担心他被人欺负。和其他父母一样,他们每天反复告诫他“不要欺负别人,不要被人欺负,首先做好自己”。
“无为而治”的教育方法却培养另一种性格的钟培生。“我首先要做好自己,”他思考怎样才叫‘做好自己’,“读书考高分、打游戏成为第一名、工作成为行业领先,这是我心目中对‘做好自己’的定义。”
小学时,他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台FC。虽然很喜欢,可妈妈每天只允许他每天打15分钟,“很惨,打不到什么东西。”他不会和妈妈闹,每天玩一两关就要关机,所以他很珍惜玩游戏的时间,“有机会玩游戏就好认真的打,”他一定要赢,“五分钟过一关,否则第二天只能重复昨天的内容,我会对自己失望。”
钟培生在USC读书时的朋友Lina向触乐记者回忆起钟培生对“争第一”的狂热:“《暗黑破坏神3》上线的那天,Derek半夜10点开车载我去学校玩游戏。”钟培生一路上都在联系其他人“等一下要怎么玩”,还告诉Lina不要担心,会带着她这个新手一起玩。
钟培生则记得那天晚上的经历颇为惊险,“你不知道美国的那时候有多热,半夜还没有空调,我们就蹲在图书馆门外下蹭wifi下游戏。”他记得当时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图书馆教室都关门了,两个人找了好久,才翻进一间教室边充电边打游戏。直到凌晨4点,保安发现了他们。
“你们半夜在这儿打游戏?”保安并不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今天游戏上线,我不想落后。学校WiFi快一些,我就过来玩了。”说话的时候,钟培生还在操作游戏的人物。
两个月之后,钟培生离开《暗黑破坏神3》。“我是亚洲第一个杀死专家级炼狱Diablo的人,世界好像是第二。”为了实现目标,他这两月几乎都在疯狂的玩游戏,Facebook主页都是关于游戏的动态,“最后在游戏内打到无事可做。”
游戏对钟培生来说,不只是娱乐、休闲的方式,他会为每个游戏设立目标,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为了完成目标,他曾经一个礼拜只睡30小时,其他时间都在打游戏。”朋友David是钟培生从小一起玩游戏的朋友。
但现在,钟培生已经不太和David一起玩游戏了,“David水平太烂啦,我只和同等水平的人玩,如果现实中的朋友找我打游戏,我会考虑一下他的水平如何。”
不仅是游戏,钟培生对电竞事业也是如此。
钟培生现在的身份是香港电竞公司(HKE)的老板。在见诸正统媒体的报道中,他被塑造成一个在香港电竞圈开疆拓土的勇士,而在香港热门的“高登论坛”、台湾的“批踢踢实业坊”,舆论对他并不友善。
不友善的原因主要集中在钟培生对战队选手的一些做法。有知情者曾在FB爆出他夏天不给选手开空调训练、克扣比赛奖金、用选手Ziv的名字注册公司等行为。而令他最难堪的是旗下选手Toyz在推特上发帖曝光管理层要求他们打假赛,矛头直指钟培生。
钟培生对事件逐一回复。他列出相关的凭据,照片显示选手的训练房间条件大幅改善,而Ziv注册公司的文件上也有他自己的签名。Ziv在HKA(战队)时花的开公司钱和管理费都是HKA出,没有从中获得减税等获利。“做错事要承认,如果我错了,我会道歉,”钟培生认为很多事情存在误会,“我所做的一切都符合法律法规,按章办事。可是沟通出了问题。”
关于影响最大的假赛事件,他在解释中称他们在已经确定排名的情况下,管理层决定保存实力出战。“和足球比赛中常见的替补战术一样,我们没必要暴露底牌和主力阵容。” 他认为这是战略上的态度,而不是一种“打假赛”的决定。
可很多网友依然不买账。他们认为很多电竞选手没读过几年书,钟培生在“欺负”他们的偶像,“你让Ziv看几十页的英文材料,告诉他签名就行,你觉着他能看懂吗?”而假赛事件一度让他们受到极大影响。
钟培生也在反思,“我知道有很多竞争对手故意抹黑我们,因为我们在香港的成绩好,永远是前几名,也是唯一一只打进GPL的香港队伍,出现这种问题,只能说我们公关不到位。我们做的还不够好,好没有达到‘做好自己’的标准。”
2013年的时候,香港电竞产业甚至没有一份可参考产业报告,星星之火尚未燎原。钟培生进入电竞行业心里更多的是顺从内心强烈的意愿。“我起初是玩票性质做电竞,当时香港已经有人在做这件事,我想买点股份做小股东,但他们不愿卖。”
“Derek(钟培生)开电竞公司的决定,我很早就知道。”Lina对触乐记者说,虽然不懂电竞行业的前景,Lina却并不担心。钟培生曾经是USC香港同学会会长,她则是委员。有一年万圣节,他们在斯台普斯中心搞了一个大party,400多人的活动,还有500人在门后抢着想进来。“警察保安都来围观,感觉真挺牛的。后来几次活动规模越做越大,Derek很清楚自己的计划,而且都能实现。这都是从无到有的过程,和他做电竞一样。”
初创时期,钟培生遇到的最大问题是如何找到合适的人。当时香港本土没有特别知名的电竞选手,战队初期战绩并不理想。钟培生找来了英雄联盟S2的世界冠军,台北暗杀星(TPA)战队的Toyz和Stanley。“刚起步的时候没有太多人认识 HKES,与知名的选手合作更容易让玩家记住。”
想要寻找合适的员工似乎比队员更难一些。
“坦白说,像我这样30多岁的香港人,对电竞一无所知。我不明白电竞是一项产业,一种运动。”现任公司营销总监Choy今年38岁,他之前对电竞一无所知。即使这样,钟培生也很看重他的意见,“钟先生投身到产业之中,有时候没办法宏观去看问题,我们提出想法,有理据就能说服他,他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总经理Kelvin平时的工作则是协助钟培生规划战略和发展产品。他加入公司时也有担忧,最大的担忧就是这位26岁的老板。“他这么年轻,是想玩玩还是真的想做一番事业?”
在看到钟培生玩游戏后,Kelvin的印象发生了转变,“他玩《皇室战争》时,看到对手一路的战术不可解,会选择放弃。明白舍弃部分利益换来长远的成功。这令我感到惊讶。”Kelvin对触乐记者说,“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富二代。”
“他有胆量去做一些看起来没有价值或者风险很大的决定。一般人在看到风险会选择谨慎,他正好相反。”
在运营公司方面,钟培生的做法和游戏中的战术相差不大。即使公司暂时赚不到钱,在很长一段时间做赔本生意,吃些亏,有的方面还要放弃,要平衡多方利益,但以后都要赚回来。 “我们的知名度增加,在社交网络已经聚集了150万的粉丝,每天都很多人在观看我们的节目和视频,这都是潜在收入。”
“做电竞不是做公益。我投入自己的资本、精力和时间,是为一个明确的目标。”公司行将推出两款C2C的App,他预测150万粉丝中有10%的用户会每月消费3~10美元,在此之前,他们的收入大多依靠比赛赞助和投资者。
钟培生的骨子里带有种上世纪80年代的“香港精神”。
“那是香港最繁荣的时期。当时香港是殖民地,老外看不起香港人,香港什么资源都没有,却可以发展成国际都市。现在的电竞和当时很像,社会不喜欢这个行业,没有可以利用资源,但我渴望电竞在未来获得社会认同。”
他们举办了三届“香港电竞大赛”,这是香港最大的电竞赛事,2015年总共一千多人参赛,没有任何的门槛,业余队伍也可以来打。从公开赛选拨,到夏天的总决赛,历时接近一年。
“去年八月份的总决赛,我第一次参加。场地很小,却涌入了3000人。”Choy告诉触乐记者,当天比赛结束后,钟培生与每一位员工及志愿者都自拍了一张,员工50人左右,加上制作部、评论部的志愿者,总共100多人了。“结束已经11点了,他还是很兴奋,拿着手机跑来跑去的像个孩子。”
钟培生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我想留纪念,一次很成功的活动,有很多人到场观看比赛。每个人都付出了努力。”
在2013年“香港电子竞技总决赛”前夕,钟培生拍摄了一部电竞主题微电影《完美人生》;一年之后,他又拍了续集《梦想人生》。概念、剧本、导演,全部由他自己负责。“要给每个演员讲戏,还有调度、指挥、处理现场的情况,超累的。”钟培生没有拍过电影,他专门拜访了几位电影导演,请他们吃了几顿饭,拜师学电影。
两部微电影在Youtube上的播放次数接近300万次,他很满意这样的传播效果,“我们的目标是先将“电子竞技”让更多人看到,这就需要足够的曝光。去年他们还赞助了蔡依林巡回演唱会。钟培生与蔡依林拍一张合照,像小粉丝一样上传到FB,他的朋友调侃“你终于显得高大了。”
在他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改变电竞的社会地位。
“我从小就是一个电子竞技的爱好者,当时却没有一个舞台可以给我发挥所长。”他认为目前电竞选手得不到应有的社会认同,“你尊重一个乒乓球运动员,为什么不能尊重一个gamer?若风就是很好的例子,他每年可以赚上千万,所以一切都在改变。”
在钟培生看起来,收入是社会地位的一种表现,“不让别人感到电竞是不务正业,”他进一步解释,“我既是电竞人,也是生意人,我做一行,就要把他做得值钱,否则没人尊重你,钱不是一切,但至少很说明问题。”
还有“尊重”和“地位”,很多人直接对钟培生说,打电竞不会成功的。这种声音听得多,他不免有些沮丧,“电竞选手在传统意义上来说,确实是天天吃泡面,连吃饭都没钱的形象。贝克汉姆有跑车、私人飞机,总统也愿意与他握手。这是他们生活的常态。而电竞选手有什么?”
钟培生今年26岁,接触游戏22年。最后一次采访时,我们约的时间是晚上9:30。等到12:30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干!Sorry啦,我从6:30打排位。饭都没吃!”
我下意识地打开《皇室战争》,“钟培生”、“钟培生的小号”、“梵战神”、“梵天神”、“梵武神”从第一名到第五名一字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