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乐夜话:三和作者手记

一些在三和的经历,一点删减内容,一部分我自己对文章的看法。

作者杨中依2017年05月05日 18时20分

触乐夜话,每天胡侃和游戏有关的屁事、鬼事、新鲜事。

小罗老师画了三和群像

我在4月初抵达深圳,前后待了10天。跟我见面的有30块钱一次的特殊行业工作者,也有穿着白衬衣,打着领带的中介。我跟编辑部约好,在清明节过后的第一天,乘坐早上10点的高铁前往深圳。前一天晚上,我看了四集《吐槽大会》,睡醒发现已经九点半了。尽管已经比我平时上班早醒了半个小时,但到达高铁站的时候,我还是晚了20分钟。我在工作人员面前苦苦哀求到11点,希望能改签到第二天的车次,但最后还是灰溜溜地坐地铁回家了。

我们的精神领袖、触乐网创始人、烂尾小说《驻马店驱魔人》作者祝佳音在工作群里说:“我们的人文作者杨中依是不是已经到深圳了?”

接到这个选题以后,我阅读了许多题材类似的文章。雷磊老师的《希望的囚徒》,李海鹏老师的《灾后北川残酷一面》,都是不可多得的佳作。2年前,钻咖曾经写过《富士康的年轻人》。尽管这不是促使我们选择三和题材的直接原因,但不可避免地成为了重要参考对象。

我第一次看到三和是在第二天晚上10点。一群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点着蜡烛,摆着好像没任何人会感兴趣的地摊,在海信大楼前坐了一排。我随机找了一个,递上一支烟。“师傅,您卖东西呢?”他说的方言非常刁钻,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不是中文。整整三天,我在三和一无所获。我想到了钻咖老师是如何在富士康找到人的,她“将微信头像改成自拍照,打开附近的人,在富士康附近走来走去。”

我在网上搜索了美女照片,替换成头像。然而效果适得其反,我的亲朋好友们纷纷发来信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怎么这么变态?”“哈哈哈哈你个傻逼。”这招显然对我没用。我每天在黑网吧里混吃等死,周围人身体上不断发出腌渍过的人肉味,让我痛不欲生。我在QQ上发出了接近3000个邀请,回复者寥寥,也没有任何人真的想见我。

转机出现在第三天的深夜,我看到了谭茂阳的求救信息。文章中本来有这样一句话:“出发前,有人搜索了他的QQ号码,发现他是一个诈骗犯。”发稿前,这句话被编辑删除。我在去见谭茂阳的路上也搜索了一下,结果一致。那个深夜,我站在深圳陌生的街头,给编辑部的同事们留了几句遗言。

我穿着宾馆里的拖鞋走了几公里,可能是为了防止顾客把鞋穿出去,鞋底非常的膈,我走到目的地的时候,脚底都流血了。我正抠脚的时候,谭茂阳就从网吧里给出来了,“您就是北京来的?”我把手从脚上拿开,“您好,就是我。”

我曾经还见过一个人,他没有出现在文章里。见面前,他说自己在网吧已经住了4个月,而且几天没吃饭了。我和他约在一家水煮鱼酒楼,点了两个人远远吃不完的东西,然后他在吃饭时突然睡着了。

采访结束后,他给我介绍了另外一个朋友,我们约在中午12点。第二天,我等了一个小时,他在3个小时后发QQ告诉我:“不好意思,我刚睡醒。” 这个人几天后在QQ上给我发了一个蛋糕,留言写着:“情人节快乐。”但那天是4月19号,也是我的生日。

那之后我接触到了许多人。有些被写进文章里,有些没有,有些被整章删除。作为一篇描写游戏的文章,我觉得此行已经任务圆满。至于读者们从文章里看到了什么,是边缘人群、社会底层、剑网3又被黑了、还是赛博朋克。我不想发表任何意见,而且我非常高兴,每个读者都能从文章里找到自己感兴趣的点。

玩家经常调笑,说有些大厂总喜欢教玩家怎么玩游戏,我本人没有教读者读文章的意愿,我觉得触乐也没有。不过我倒是愿意在夜话里说说失误,从写作者的角度来谈,我觉得这篇文章有以下几个明显缺点。

一是缺乏另一种声音。我的意思是,很多“单位”的身影都没有出现在文章里。当然这是有难度的,但这不是他们消失在文章里的借口。从探访者的角度来讲,这是一个遗憾。

二是三和之所以广为人知,和小黑、红姐、林晓这三个人有很大关系。在三和本地的QQ群里,这三人被戏称为“三和三巨头”。但发稿前,有关三巨头的段落被全部删除。我本人对此没有意见,作为一篇非虚构文章,本文的猎奇成分已经够多了,在没有实际接触到这三个人之前,任何描写都只能沦为对热点的追逐,不管读者多好奇,撰写没有深入了解过的人物,其实是对选题的亵渎。但是,对这三个人视若无睹,同样是一种失误。

第三是细节不够清晰。这个地方到底存在了多久。依附它生存的到底有多少人?它有多大?人们口中所谓的三和,到底是一个小型居民区,还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大型城中村?它是比一个足球场还小,还是比一座公园要大?在时间和空间上,对三和本应具有一些最基本的数据性概括,以便从未去过的读者,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大体的形象,然而这些都没有。文章里还有许多细节可以用工、考证,但限于时间和经验,没有来得及去做,不得不说是本文最大的遗憾。

文章发表以后,我最关心的是三和人的看法。我在许多个三和群里潜水,有人担心媒体关注会导致下一轮“严打”出现,人群吵吵嚷嚷了一会,话题又回到了骂人和女人身上。有大量读者涌入了三和群,有一个群还不知道为什么被封了(当然,我只是看到截图,我不确定真实性)。这加剧了人群的忧虑。

对未来的担忧永远不会是三和群的主题。很快,一个叫双丰面馆老板娘的人出现了,也许是受到文章启发,也许她根本就不是老板娘(尽管我吃面时,老板的确是女的),她把挂逼面馆的新业务发到群里,引起了新一轮的好奇和骚动,人们很快就忘记了媒体的事。

这就是我眼里的三和。

我在三和待到了某个星期天,像即将到来的星期一一样,里面坐满了人。网吧老板忽然放起了歌,在没有空调的黑网吧里,我摘掉了一只耳朵坏掉的耳机,听到了陈鸿宇的《理想三旬》:“就老去吧,孤独别醒来。你渴望的离开,只是无处停摆。”我旁边的一个小伙子被歌声吵醒,他揉着眼睛,挣扎着从座位上坐起来,茫然地用右手寻找着鼠标。

* 本文系作者投稿,不代表触乐网站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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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杨中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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