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希望。
最近很多人在聊《完蛋!我被美女包围了!》这款游戏。有人聊行业,分析游戏是怎么抓住用户痛点的;有人说生活,认为玩家在生活中缺乏这种被爱的感觉;有人求意义,把买游戏看作是一种支持和抗争;更多人在这几种说法的支持下去游玩。
在我看来,上面的大多数说法,都是一种事后的合理化:一件事情发生了,你被卷入,所以你开始为这件事情寻找“理由”——比如你玩了一个游戏,付出了时间、金钱,但仅仅获得游戏本身的体验还不够,你还需要获得更多意义,来说服自己没有浪费这些付出。
和其他任何事情一样,在嘈杂的舆论场中,游戏被消解了。我几乎找不到关于它本身的讨论,每个发出声音的人都在寻找超越游戏的意义。所有的讨论,最后都不是在寻求理解,而是在加大误解。
我也是。《我的阴阳两界》是一篇小说,里面的“阴”和“阳”代指的含义相当直接:一个男人因为某些生理问题,从阳界进入了阴界,在不属于他的地方受尽折磨。但尽管如此,生活也还是要继续下去——只是非常孤独。
我有自己的阴面。
工作最要紧时,我总戴着耳机,耳机里面把声音放到最大,不管什么声音都行,只要没有明确含义:风声、雨声、嘈杂的人声,或者某种乐声。没意义的声音把我隔绝在有明确含义的世界外,让我集中注意力。
对大多数人来说,注意力像空气,呼吸就可以获得——我发现这点时,像是感受到了世界的某种真相,因为我的注意力总是不够用。
具体地说,在阴面,任何有明确含义的声音都能中断我的思绪,无可避免地打断我,并在关键时刻带来麻烦。比如重大的考试日,骑车在车流间飞驰时——每当我认真起来,要发挥才智和创造力、集中注意力干点什么时,总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是我的敌人。
在叛逆期,我常把“逃离”挂在嘴边。只要有机会,我就想逃到没人的地方,或者在逃无可逃时紧闭双眼,捂住耳朵——这招致了很多批评,但我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自然也很难和人解释。
刘索拉有一部小说叫《你别无选择》。意思很简单:谁面前没有一大堆选择?但无论怎么选,你选的都是自己早已预定好的那个,在选项出来之前,一切就已经有了定论。我认为,在具体的困境中,能预测彼此的选择,找到那个定论,就算是理解。
这种“理解”定义并不复杂。复杂的是具体的人,很多人并不理解自己。就我来说,在很久以后我才理解,我(可能)是信息过载了。
暴露在很多声音、很多图像的环境中,注意到的信息太多,让我有些害怕,我隐约意识到自己正处于阴面,所以想从阴面逃离。但就像小说里写的,在这件事上无处可逃,因为本质如此。
理解自己后的下一步,是寻求人与人相互理解。假设一个情景,所有人都十分愿意理解对方,那么理解有可能吗?
我很喜欢的一款游戏《西娅2:粉碎》(Thea 2: The Shattering)对此作出过解释。它提出了一个问题:在斯拉夫神话背景的末世中,被神抛弃过的人们要如何审视自我与世界?
游戏中有一个桥段,水仙女在湖边邀请你加入她们的游戏。
如果你是男性,你将会在游戏的第一阶段不由自主地溺死。
如果你是女性,你能够发现水仙女有一种她们自身未曾察觉到的魔力,这种魔力只对男性生效。理解了这点后,你加入游戏,然后会死在第二阶段。
如果你是水仙女,你将理解得更多:在对男性的魔力外,水仙女本身对人类怀有一种粗鲁的感情,她们玩起来不计后果。
那么,你还会加入这场游戏吗?
如果是,你仍然有可能会死——为什么?游戏没有给出答案。因为每个人都知道答案:就算都是水仙女,也是各个不同的。我戴着耳机、眉头紧锁时,同事们也很难判断我在做什么。
换句话说,存在于我们大脑中的理解机制、共情中枢,永远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理解别人,这种理解最后往往成为一种自我陶醉。
总的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阴阳两界。人待在阴面不需要勇气,待在阳面也不会觉得快乐。扩大看的话,也可以这样认为:一直活着,在耐性面前,阴面和阳面会逐渐成为一种符号,像密码一样锁住它背后的含义,挂在脑海里。
大部分时间,我想到这些词时,心情都是灰色的,既不开心也不难过,这就是阴阳两界的分界线。站在分界线上,度过许多时间,然后偶尔从一些细节中发现自己走到了哪里——比如这几天,我在绝望的波谷上,重新给许多词解码。
比如宋家庄。地铁上,我总听到一些北方口音的大哥问:“宋家庄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多人下车?”说完,他自己也下了。所以,宋家庄可以用来代指所有我不知道、不是我目的地的地方。
再换个词,耳机。耳机是我从阴面转化到阳面的方式。
还有一个词,理解。理解也是从阴面到阳面的方式,从边缘过渡到更加主流的生活之中。
在大多数语境下,“理解”都不是件坏事。然而问题就在于,我有时候真的不太理解这个世界,既不想,也难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