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笔骑士》：一个人的桌上角色扮演

有个头上顶着血槽，身上背着无数武器和防具的人从天上下来。 他的相貌如同闪电，衣服洁白如雪。 我见了就拜他，问：“Quo Vadis, Domine Persona Lascivio Venatus？（RPG的神啊，你往何处去？）” 他回答道：“我看到有兽从海里出来，你可以先用石头丢它。神看着是好的，事就这样成了。” 于是我开始准备石头。

——St. Necroman（感谢显克微支，以及马太福音28:3，约翰福音8:7，启示录13:1，创世纪1:10-11）

啊，RPG呀，你往何处去？其实我对这一问题毫不关心，更无意深究，我开头引用内裤门老爷这段东拼西凑的东西，一方面是为了吸引你将这篇评测继续读下去，另一方面，我是想告诉你，我觉得《纸笔骑士》（Knights of Pen & Paper），这款由巴西的Behold Studios开发、历史策略游戏大户Paradox Interactive发行的老式像素风回合制角色扮演游戏，拥有着某种和“你往何处去”这个问题一样的特质。

角色扮演游戏（Role-playing games，简称RPG）历来是所有游戏类型中一颗闪亮的明珠，《纸笔骑士》有幸从属于这一迷人的类型，并在其中扮演着一个特殊的角色——所谓“RPG中的RPG”，这个“RPG中的RPG”并非是“最好的RPG”的意思，而是“在RPG中玩RPG”的意思，《纸笔骑士》的目的就是让玩家玩一个有关玩家玩游戏的游戏，简而言之，即模拟角色扮演游戏，更准确地说的话，是在电子角色扮演游戏中模拟桌上角色扮演游戏（Table-top Role Playing Game，简称TRPG）。

在《纸笔骑士》里，玩家需要扮演像TRPG玩家一样的角色，地下城主（Dungeon Master，简称DM）和玩家角色（Player Character，简称PC）一起围坐在桌旁，纸和笔，言和语，带上各种工具，共同在虚拟的想象世界中踢门冒险。龙与地下城（Dungeons & Dragons，简称DND）就曾经以这种游戏形式流行过，即使是现在，偶尔仍然会听到有人问，“请问龙与地下城这个游戏在哪里可以下载呢？”呃，我猜他一定是在说卡普空的街机《龙与地下城：毁灭之塔》或者《龙与地下城：暗黑秘影》吧，毕竟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够记住这两个副标题的。

正是这种古朴的游戏被称作是TRPG，而这种游戏方式则被称作是跑团——一群人围着桌子扔骰子，还有一个人在讲故事。后来这一游戏形式进化了，通过CPU和显示器，融入了电脑游戏的形式，仅在DND规则下，就不乏许多优秀的电脑角色扮演游戏作品，BioWare公司的《博德之门》系列、《无冬之夜》系列，还有黑岛工作室的《异域镇魂曲》、《冰风谷》系列，至今为人所津津乐道，更别提其他继承了老一辈TRPG玩法规则的徒子徒孙了。

这时候，游戏开发者已然代替了DM的地位，现在开始由他们讲故事，由他们事先设定好一切，构筑一个世界，玩家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双击程序图标，然后就能开启另外一个新世界。电脑继承了纸和笔，继承了骰子，继承了规则书，继承了此外的所有工具，电子角色扮演游戏仿佛近乎完美地继承了桌上角色扮演游戏，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天真无邪的小男孩跳出来说：“可是它们根本就没有桌子呀？！”

于是《纸笔骑士》诞生了。

《纸笔骑士》有桌子，所以它就应该是个电子“桌上”角色扮演游戏。游戏开发者非常渴望让我们关注其外在形式，而我们应当在乎的，确实正该是其形式，而非其本质，它本质上依旧是一款有关升级成长、打怪掉宝的角色扮演游戏，最多带有不错的游戏背景和故事剧情，但是它的形式，狡猾地抓住了那些古老而优秀的桌上角色扮演游戏的精髓——桌子本就必不可少。

一开始，玩家并非从床上或者监狱里醒来，玩家会看见一张桌子和一个大叔，故事将围绕着这张桌子展开，那个大叔将会引导玩家进行游戏，他就是GM，他将一直都在，如同神灵，玩家最好尊敬他，听从他的言语，违背他的意志将会使玩家狼狈不堪。随着游戏进程的发展，围在桌子边上的人逐渐增多，你可以最多选择五个队友，其中有上班族、宅男、外卖仔、老奶奶、嬉皮士和外星人，等等等等，他们拥有各自的天赋，比如老奶奶的天赋是“振聋发聩”，令怪物对其仇恨＋2，一个大嗓门的《生活大爆炸》霍华德母亲的角色跃然纸上，若是选择圣武士职业就是标准的自带嘲讽的MT配置。

玩家一共可以扮演6个初始职业——战士（Warrior）、巫师（Mage）、牧师（Cleric）、圣武士（Paladin）、德鲁伊（Druid）和盗贼（Rogue），每个职业各自拥有四个不同的技能，种族和职业搭配，天赋和技能选择，再加上装备的配置，一环又一环的搜集材料、升级铁匠、打造装备，这些决定成长方向的传统不言而喻，是每个标准RPG几乎必不可少的要素，更别提其他各种任务、金钱和道具的巨细了。事实上，玩家不仅要担当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而且作为反派的BOSS也会由玩家来控制，如果这也算剧透的话，请原谅我，我只是觉得所有的NPC都是由PC和DM想象出来的这一点，已经变得应当是不言自明的了。

战斗随着玩家的诉求而生，敌人的种类或数量也自然可以同GM大叔商量决定，每个关卡的难度近乎可以随心所欲地调整。此外，锻造装备、地图旅行、露营回复等等各个环节，都采用了骰子的鉴定，即使依然是电脑的模拟运算代替了传统的投骰方式，骰子还是要完完整整地显现出来，就像桌子一样，《纸笔骑士》注重形式，它尝试追求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纸笔骑士》真正的特色其实还是在战斗之外，玩家可以花钱（打怪积累，亦可充值）购买主题家具、换张更漂亮的桌子，选择更加舒适的跑团环境，可以给屏幕中的角色们订一个披萨，这些都会对其成员属性有所加成；玩家甚至可以听到游戏角色的欢呼和抱怨，他们欢呼胜利，抱怨故事中出现的女性角色太少，如果说话太过现代，角色扮演不够认真，PC也会遭到GM大人吐槽，游戏中充满大量有趣的旁白和台词设计，这些小幽默打破了第四面墙，拉近了游戏玩家与游戏本身的距离，跑团不正应该是如此的吗？唔，也许不是，跑团不需要内购……因为在《纸笔骑士》的游戏内外都有商店，在某种程度上，玩家必须要花双份的金钱了。

我也同样担心老派忠实的跑团众们会反感这一形式，我担心他们揭露这一虚伪形式，无情地批评它是现代社会的某种缩影，桌子只是一张皮，所谓文质彬彬，不过是流于形式，因为这一形式归根结底，是一个人的桌上角色扮演，并非真正的桌上角色扮演，事实如此。其实我们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从电子角色扮演游戏取代桌上角色扮演游戏成为主流那一天起，我们就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们早已身处其中，或许永远不能离开，谁知道呢。

然而《纸笔骑士》确实反映了“你往何处去”这一问题的某种特质，因为我们发现，开始逐渐有游戏来谈论游戏本身了。这种事情并不常见，但也绝非独一无二，开罗游戏的《游戏发展国》（ゲーム発展途上国）在谈论游戏公司和历代主机，《进化之地》（Evoland）在谈论游戏技术的变化和革命，这就像是，在小说史上开始有一部小说以作家为主角，在电影史上开始出现一部描述映像发展的纪录片，这无疑都是它们自身发展的必然结果，似乎命中注定迟早总会有人这么做的。就《纸笔骑士》来说，它未必意味着游戏已经发展成了一门艺术，但游戏本身一定已经成为了某种现象，某种文化。管中窥豹，《纸笔骑士》正是表现了这一时代的这一特质。即便是一个人的桌上角色扮演，我也仿佛听见游戏在谈论游戏本身的时候，它自己就在说，“你往何处去？”

当我们在谈论游戏的时候，游戏也开始在谈论游戏本身了，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